妖術
于公者，〔馮評〕起首書「于公」，又不書名，下忽記崇禎年號，此作家晃閃迷人之筆。少任俠， 任俠：〔何註〕相與信曰任，同是非曰俠。 「俠」：黄本作「術」。喜拳勇，力能持高壺 壺：〔何註〕盛漏水之器。夏官：「擊壺氏，凡軍士懸壺，以序聚。」註：「軍駐，必聚
守夜，故懸壺以秩序之。」同柝。〔吕註〕周禮·夏官：「挈壺氏，掌挈壺以令軍中。」註：「壺，盛水器也。」作旋風舞。 旋風舞：〔吕註〕唐書：「安禄山作胡旋舞帝前，疾如風。」 「持高壺作旋風舞」：青本、黄本作「持二壺高作旋風舞」。崇禎間，殿試在都，僕疫 疫：〔何註〕瘟病也。不起，患之。會市上有善卜者， 青本、黄本「市」下無「上」字。能决人生死，將代問之。既至，未言，卜者曰：「君莫欲問僕病乎？」公駭，應之。〔但評〕卜亦神矣；特行之不以其正，鬼神且將殛之。曰：「病者無害，君可危。」公乃自卜。 「乃」：黄本作「以」。卜者起卦，愕然曰：「君三日當死。」公驚詫 詫：〔何註〕駭異也。良久，卜者從容曰：「鄙人有小術，報我十金，當代禳 禳：〔何註〕除癘殃也。〔吕註〕周禮「女巫」註：「却變異曰禳。」之。」公自念，生死已定， 「已」：鑄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一」。術豈能解？〔但評〕有定識，有定力，世之巧爲趨避者，非徒無益，適以害之耳。〔馮評〕卓識。○余生平亦不問星卜，明明告我，亦復何如。此語打破，卜人無立身地矣。不應而起，欲出，卜者曰：「惜此小費，勿悔勿悔！」愛公者皆爲公懼，勸罄橐 罄橐：〔何註〕罄，盡也。橐，無底囊也。以哀之，公不聽。倏忽至三日，公端坐旅舍，静以覘之。終日無恙， 無恙：〔吕註〕前漢書·賈誼傳：「六七公者皆亡恙。」○風俗通：「恙，毒蟲也，喜傷人。古人草居露宿，故早相見問勞，必曰：無恙。」〔何註〕無憂無病也。至夜，閤户挑燈，倚劍危坐。一漏 漏：〔吕註〕漢書：「張衡漏水，制以銅爲器，實以清水，各開孔，以玉虬吐漏。水入兩壺，左爲夜漏，右爲晝漏。」○後漢書·律歷志：「孔壺爲漏，爲箭爲刻，下漏數刻，以考中星，昏明正焉。」宋會要：「漏，以銅盛水，刻節，晝夜百刻。漏刻之法，有水秤，以木爲衡，衡上刻疏之曰天河。其廣長容水箭。箭有四，以木爲之，長三尺有五寸，著時刻更點於天河中，晝夜更用之。」向盡，更無死法。 無死法：〔吕註〕唐書·李日知傳：「日知獨平寬無文致。嘗免一囚死，少卿胡元禮執不可，曰：『吾不去，曹囚無生理。』日知曰：『僕不去，曹囚無死法。』」意欲就枕，忽聞窗𨻶窣窣有聲，急視之，一小人荷戈入，及地則高如人。公捉劍起，急擊之，飄忽未中， 「忽」：青本作「空」。遂遽小，復尋窗𨻶，意欲遯去， 「遯去」：青本作「遯出」。公疾斫之，應手而倒。燭之，則紙人，已腰斷矣。〔但評〕公固卓識，然使無拳無勇，亦將奈之何矣。故凡術之巧者，皆不可近。公不敢卧，又坐待之。踰時，一物穿窗入，怪獰如鬼。才及地，急擊之，斷而爲兩，皆蠕動；恐其復起，又連擊之，劍劍皆中。其聲不耎，審視則土偶，片片已碎。於是移坐窗下，目注𨻶中。久之，久之， 「久之，久之」：青本、黄本、二十四卷本、鑄本、異史本作「久之」。聞窗外如牛喘， 喘：〔何註〕音舛，疾息也。有物推窗櫺，房壁震摇，其勢欲傾。公懼覆壓，計不如出而鬥之，遂剨然脱扃， 鑄本、二十四卷本、異史本「遂」上無「之」字，「剨」作「劃」。青本、黄本「剨」作「砉」。奔而出。見一巨鬼，高與簷齊；昏月中，見其面黑如煤，眼閃爍有黄光；上無衣，下無履，手弓而腰矢。公方駭，鬼則彎矣。 「鬼則彎矣」：「彎」，二十四卷本作「關」；「矣」，青本、黄本作「矢」。公以劍撥矢，矢墮，欲擊之，則又關矣。 「欲擊之，則又關矣」：手稿本「欲」上原有「公」字，塗去。「關」：異史本、青本、黄本、鑄本作「彎」。〔但評〕叙次如繪圖，如觀陣，有聲有色，五花八門。公急躍避，矢貫於壁，戰戰有聲。鬼怒甚，拔佩刀， 「拔佩刀」：康熙本作「拔劍佩刀」。揮如風，望公力劈。〔馮評〕善作危語，吾愛其筆。公猱 猱：〔何註〕音峱，猴也。詩·小雅：「毋教猱升木。」進，刀中庭石，石立斷。公出其股間，削鬼中踝， 踝：〔何註〕音跨，足踝也。△按：踝音淮。鏗然有聲。鬼益怒，吼如雷，轉身復剁， 剁：〔何註〕多去聲，斫也。公又伏身入；刀落，斷公裙。公已及脅下，猛斫之，亦鏗然有聲，鬼仆而僵。公亂擊之，聲硬如柝； 柝：〔何註〕夜行所擊木也。易：「重門擊柝。」燭之，則一木偶 木偶：〔吕註〕説文：「傀儡，木偶戲也。」：高大如人，〔馮評〕木偶。○凡作三層寫，都用寫真之筆。弓矢尚纏腰際，刻畫狰獰； 狰獰：〔何註〕惡貌。劍擊處，皆有血出。 青本、黄本「血」下無「出」字。公因秉燭待旦， 秉燭待旦：〔何註〕借用關壯繆事。顧錫疇正史約：「壯繆三約，有二嫂在彼，給應人等不許到門語。」陳註亦有操欲亂其君臣之義，使共一室，壯繆秉燭立侍，以待天明之説。方悟鬼物皆卜人遣之，欲致人於死，以神其術也。次日，徧告交知， 「交知」：二十四卷本、黄本作「知交」。與共詣 詣：〔何註〕至也。卜所。卜人遥見公，瞥不可見，或曰：「此翳形 翳形：〔何註〕蔽形也。翳，於計切。庾信賦：「蟬有翳而不驚。」老學庵筆記：「有人以花葉紿顧愷之曰：『此蟬翳葉，以自蔽則人不見己。』顧癡信之。」術也，犬血可破。」公如言， 鑄本、二十四卷本、異史本「翳」上「此」作「皆」，「如言」作「如其言」。戒備而往，卜人又匿如前。急以犬血沃立處，但見卜人頭面皆爲犬血模糊，目灼灼 灼灼：〔何註〕灼音酌，昭昭也。如鬼立。乃執付有司而殺之。 「殺」：異史本作「杖斃」。
異史氏曰：「嘗謂買卜爲一癡。世之講此道而不爽 爽：〔何註〕差也。於生死者幾人？卜之而爽，猶不卜也。且即明明告我以死期之至，將復如何？况有借人命以神其術者，其可畏不尤甚耶！」 「其可畏不尤甚耶」：康熙本無「其」字，「耶」作「也」；二十四卷本、黄本、康熙本、異史本、鑄本、手稿本無「不」字，今據青本補。
〔何評〕贊盡之矣。擊鬼一段，復錯落有致。
〔方評〕傳曰：「妖由人興。」此自妖者也，若卜者於于公，則人妖以妖人。惟不自妖者，乃足勝乎妖人之人；卒之不能妖，適以自妖而已。妖人何益哉？
〔校記〕（底本：手稿本 參校本：康熙本、青本、黄本、二十四卷本、異史本、鑄本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