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生
劉孝廉能記前身事，與先文賁 先文賁兄：〔吕註〕名兆昌，天啟辛酉舉人。○按：賁，邑志作璧。兄爲同年，嘗歷歷言之。 上十三字：鑄本作「自言」。一世爲搢紳 搢紳：〔何註〕帶也，有爵位者之服。史記·五帝本紀：「其言不雅馴，薦紳先生難言之。」△按：薦紳、
紳、縉紳同。，行多玷， 玷：〔何註〕污也。詩：「白圭之玷。」六十二歲而没。 青本無「歲」字。初見冥王，待以鄉先生 鄉先生：〔吕註〕儀禮·士冠禮：「遂以贄見於鄉大夫、鄉先生。」註：「鄉先生，謂鄉中老人，爲卿大夫致仕者也。」疏：「先生亦有士之少師，鄭不言者，經云鄉大夫，不言士，故先生亦略不言，其實當有士也。」○歐陽修章望之字序：「古所謂鄉先生者，一鄉之望也。」禮， 「待以」：鑄本作「待如」。賜坐，飲以茶。覷冥王琖 琖：〔何註〕盞同，音醆，酒器也，小杯也。中，茶色清澈，己琖中濁如醪， 醪：〔何註〕音勞，汁滓酒也。 「醪」：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膠」。暗疑迷魂湯得勿此耶？ 「耶」：鑄本作「乎」。乘冥王他顧，以琖就案角瀉之，偽爲盡者。俄頃，稽前生惡録， 「前生」：黄本作「生前」。怒命羣鬼捽下，罰作馬。〔但評〕鄉先生罰作馬。其人也，非馬也，馬固鄉先生也。即有厲鬼縶去。行至一家，門限甚高，不可踰；方趑趄 趑趄：〔何註〕同「次且」。間，鬼力楚之， 「厲鬼」：康熙本作「厲聲」。「楚之」：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楚下」。痛甚而蹶。自顧則身已在櫪 櫪：〔何註〕音歷，厩也，棧棚也。下矣。但聞人曰：「驪馬生駒矣，牡 牡：〔何註〕父也。△按：即雄性（指禽獸）。也。」心甚明了，但不能言。覺大餒， 餒：〔何註〕音餧，若饑乏而氣不充體也。不得已，就牝馬求乳。逾四五年， 鑄本「年」下有「間」字。體修偉，甚畏撻 撻：〔何註〕音闥，擊也。楚，見鞭則懼而逸。主人騎，必覆障泥， 障泥：〔何註〕馬韉也。〔吕註〕世説：「王濟善解馬性。嘗乘一馬，著連錢障泥。前有水，馬不肯渡。濟曰：『此必是惜障泥。』解之乃渡。」○按：障泥，以披馬鞍旁者，見李義山隋宫詩註。 「逸」：青本、黄本作「逃」。「障」：鑄本作「帳」。緩轡徐徐，猶不甚苦；惟奴僕圉人， 圉人：〔何註〕掌養馬者。不加韉裝以行，兩踝夾擊，痛徹心腑。於是憤甚，三日不食，遂死。至冥司，冥王查其罰限未滿，責其規避，剥其皮革， 革：〔何註〕皮也。罰爲犬。〔但評〕馬又罰作犬。犬之性猶人之性也，犬固鄉先生也。意懊喪，不欲行。羣鬼亂撻之，痛極而竄於野。自念不如死，憤投絶壁，顛莫能起；自顧，則身伏竇 竇：〔何註〕石窟也。中；牝犬舐而腓字 腓字：〔吕註〕詩·大雅：「牛羊腓字之。」傳：「腓，芘也：字，愛也。」〔何註〕腓音肥。大雅釋文：「避也，謂避去其害之者也。」之，乃知身已復生於人世矣。稍長，見便液亦知穢， 穢：〔何註〕汗也。然嗅之而香，〔馮評〕犬嗅穢而香，聊齋從何處知得？可稱博物。但立念不食耳。爲犬經年，常忿欲死，又恐罪其規避， 「罪其」：康熙本作「其罪」；青本、黄本無「罪」字。而主人又豢養，不肯戮， 戮：〔何註〕殺也。乃故嚙主人，脱股肉。 「脱股肉」：青本、黄本作「股脱肉」。主人怒，杖殺之。冥王鞫 鞫：〔何註〕音菊，窮理罪人也。狀，怒其狂猘， 狂猘：〔何註〕猘，瘋犬也。左傳·襄公十七年作瘈狗。〔吕註〕説文：「猘，狂犬也。」笞 笞：〔何註〕音癡，捶擊也。數百， 青本「笞」下有「之」字。俾作蛇。〔但評〕爲其規避而罰爲犬。犬畏規避，而乃狂猘乎？被杖殺而復笞之，且罰作蛇。此亦鄉先生之慣於取巧者，所以肖其卑屈邪滑，陰柔狠毒之情態也。囚於幽室，暗不見天。悶甚，緣壁而上，穴屋而出；自視，則伏身茂草， 「伏身」：鑄本、二十四卷本、異史本作「身伏」。居然蛇矣。遂矢志不殘生類，饑吞木實。積年餘，每思自盡不可，害人而死又不可，欲求一善死之策而未得也。 「策」：鑄本作「法」。一日，卧草中，聞車過，遽出當路。車馳壓之，斷爲兩。〔但評〕自盡則規避，害人則狂猘；至求善死之策，而甘心當車就壓，鄉先生亦良苦矣。縉紳其鑒諸！冥王訝其速至，因蒲伏 蒲伏：〔何註〕伏地也。自剖。 剖：〔何註〕音掊，破也。冥王以無罪見殺原之，准其滿限復爲人，是爲劉公。公生而能言， 「以無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以其無」。「公生而能言」：黄本無「公」字。文章書史，過輒成誦。 青本、黄本「過」下有「目」字。辛酉舉孝廉，每勸人乘馬必厚其障泥，股夾之刑，勝於鞭楚也。
異史氏曰：「毛角之儔， 儔：〔何註〕音酬，侣也。乃有王公大人在其中。〔馮評〕憫世語，非駡世語也。所以然者，王公大人之内，原未必無毛角者在其中也。故賤者爲善，如求花而種其樹；貴者爲善，如已花而培其本：種者可大，培者可久。不然，且將負鹽車， 負鹽車：〔吕註〕戰國策·楚策：「汗明見春申君曰：『君亦聞驥乎？夫驥之齒至矣。服鹽車而上太行。中坂遷延，負轅而不能下。伯樂遭之，下車攀而哭之，解紵衣以幕之。驥於是俯而噴，仰而鳴，聲達於天，若出金石者。彼見伯樂之知己也。』」受羈馽， 馽：〔何註〕詩：「縶之維之。」疏：「縶之謂絆，維之謂系也。」〔吕註〕韻會：「馽，馬絡也。」集韻：「馽，音執，絆馬足也。」與之爲馬；不然，且將啖便液， 「液」：青本、黄本作「溺」。受烹割，與之爲犬；又不然，且將披鱗介，葬鶴鸛， 葬鶴鸛：〔何註〕謂葬鶴鸛之腹腸也。如優孟諫楚莊王以大夫禮葬馬曰：「祭以粳稻，衣以火光，葬之於人腹腸。」與之爲蛇。」
〔何評〕脱去毛角，便爲貴人，雅不可解。
〔校記〕（底本：手稿本 參校本：康熙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、青本、黄本、鑄本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