成仙
文登周生，與成生少共筆硯，遂訂爲杵臼交。 杵臼交：〔吕註〕後漢書·吴祐傳：「公沙穆來游太學，無資糧，乃變服客傭爲祐賃舂。祐與語，大驚，遂共定交於杵臼之間。」〔手稿本某甲評〕一語提綱。而成貧，故終歲常依周。以齒則周爲長， 鑄本「以齒」作「論齒」，並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「歲」下無「常」字。呼周妻以嫂。節序登堂，如一家焉。周妻生子， 「周妻」：手稿本作「周子」，康熙本作「周」，今據五參校本改。産後暴卒，繼聘王氏，成以少故，未嘗請見之也。〔馮評〕曲禮：「嫂叔不通問，姊妹不雜坐。」豈爲陳曲逆、齊諸兒設哉。然其立意何深至也。一日，王氏弟來省姊， 鑄本、二十四卷本、異史本「之」下無「也」字，青本、黄本無「來」字。宴於内寢，成適至，家人通白，周坐命邀之。 青本、黄本無「坐」字。「邀之」：鑄本作「邀成」。成不入，辭去。周移席外舍，追之而還。 上九字：鑄本作「周追之而還，移席外舍」。甫坐，即有人白别業之僕爲邑宰重笞者。〔馮評〕突起大波。先是，〔何評〕補序法。〔馮評〕補叙法。看他用筆跳脱迅疾簡勁處。黄吏部家牧傭，牛蹊周田， 牛蹊周田：〔吕註〕左傳·宣十一年：「牽牛以蹊人之田。」註：「蹊，徑也。」△按：蹊，踐踏。以是相詬。 詬：〔何註〕許候切，駡也。牧傭奔告主，捉僕送官，遂被笞責。周詰得其故， 鑄本「周」下有「因」字。大怒曰：「黄家牧猪奴 牧猪奴：〔何註〕晉書·陶侃傳：「樗蒱者，牧猪奴戲耳。」何敢爾！其先世爲大父 大父：〔吕註〕按：祖曰大父。漢書：「鄭當時知交皆大父行。」服役，促得志，乃無人耶！」氣填吭 吭：〔何註〕音航，咽也。臆，忿而起，〔但評〕極力爲「忍事最樂」句反襯。欲往尋黄。成捺 捺：〔何註〕難入聲，手重按也。△按：音吶。而止之〔手稿本某甲評〕能忍。曰 「促」：黄本作「少」。「捺而止」：康熙本作「而止」。：「强梁 强梁：〔吕註〕莊子·山木篇：「從其强梁。」註：「强梁，多力也。」又後漢書·禮儀志：「强梁，神名，能食鬼。」世界，元無皂白，〔何評〕識定。〔馮評〕陳餘、張耳之事，與此同揆。〔手稿本某甲評〕看透世事語。况今日官宰半强寇不操矛弧 矛弧：〔何註〕旗名。左傳·隱十一年：「穎考叔取鄭伯之旗蝥弧以先登。」喻强梁也。△按：矛弧，矛和弓，泛指武器。史記·日者列傳：「此夫爲盗不操矛弧者也。」者耶？」 「元」：康熙本同手稿本，其他參校本作「原」。黄本「寇」作「梁」，並青本「寇」下有「有」字。周不聽，成諫止再三，至泣下，周乃止；〔馮評〕良友可愛可敬，勝讀伐木之詩，直可作棠棣之篇讀矣。怒終不釋，轉側達旦，謂家人曰：「黄家欺我，我仇也，姑置之。邑令爲朝廷官， 「諫止」：手稿本作「諫上」，今據諸參校本改。異史本「姑」作「革」，並鑄本、二十四卷本無「爲」字。非勢家官，縱有互争，亦須兩造， 兩造：〔吕註〕周禮·秋官：「大司寇以兩造禁民訟。」註：「兩造，兩争者皆至也。」何至如狗之隨嗾 嗾：〔吕註〕玉篇：「方言，秦、晉、冀、隴謂使犬曰嗾。」左傳·宣二年：「公嗾夫獒焉。」〔何註〕音叟，使犬聲。者？〔何評〕忿甚。我亦呈治其傭，視彼將何處分。」家人悉慫惥 慫惥：〔何註〕音悚勇，勸也。之，計遂决。具狀赴宰，宰裂而擲之。周怒，語侵宰。 「具」：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以」。「侵宰」：康熙本作「侵官宰」。宰慚恚， 恚：〔何註〕胡桂切，恨也。因逮繫 逮繫：〔何註〕逮，及也，追也。按前漢書·刑法志註：逮繫，謂辭之所及則追捕之。之。辰後，成往訪周，始知入城訟理，急奔勸止，則已在囹圄 囹圄：〔何註〕亦作囹圉，獄也。漢書·東方朔傳：「囹圉空虚。」〔吕註〕禮·月令：「省囹圄。」註「囹，牢也；圄，止也。」疏：「夏曰鈞臺，殷曰羑里，周曰圜土。囹圄，秦獄名也。」矣，頓足無所爲計。時獲海寇三名，宰與黄賂囑之，使
周同黨。據詞申黜 申黜：〔何註〕申詳斥革也。頂衣，搒掠 搒掠：〔何註〕搒與榜同。掠，捶擊也。酷慘。 酷慘：〔何註〕酷音焅，慘虐也。酷慘，極慘也。成入獄，相顧凄酸，謀叩闕。 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「周」下無「同」字。「頂衣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衣頂」。康熙本「凄」下有「慘」字。「闕」：青本、黄本作「閽」。周曰：「身繫重犴， 犴：〔吕註〕韓詩外傳：「鄉亭之繫曰犴，朝廷曰獄。」註：「犴，犬也。犬能守，故謂獄曰犴。」如鳥在籠，雖有弱弟，止足供囚飯耳。」 「止足」：鑄本作「止堪」。成鋭身自任，〔手稿本某甲評〕慷慨自任，是稱杵臼之交。曰：「是予責也。難而不急，烏用友也！」〔但評〕大義凛然，仙根在此。〔馮評〕肝膽照人，我心霍霍。大難患見真朋友。乃行。〔手稿本某甲評〕衹此二字中具多少慷慨。周弟贐之，則去已久矣。至都，無門入控， 控：〔何註〕空去聲。引也，告也，詩：「控于大邦。」相傳駕將出獵，成預隱木市中；俄駕過，伏舞哀號，〔馮評〕黄鵠一舉，毫無瞻顧，快絶，快絶，無愧杵臼交，否則五倫中可謂無朋友。遂得准。驛送而下，着部院審奏。時閲十月餘，周已誣服論辟， 辟：〔吕註〕刑也。書·君陳：「辟以止辟。」周禮·秋官：「小司寇以八辟麗邦法。」按死罪曰大辟，刑罪曰小辟。院接御批，大駭，復提躬讞。 讞：〔何註〕音彦，議刑也。黄亦駭，謀殺周，因賂監者，絶其食飲； 鑄本「監」下無「者」字。「食飲」鑄本作「飲食」，黄本作「飯食」。弟來饋問，苦禁拒之，成又爲赴院聲屈， 手稿本「院」下原有「哀」字，塗去。〔馮評〕叩閽用據筆，此編多用曲折，文章煩簡曲直，不肯猶人。始蒙提問，業已飢餓不起。院臺怒，杖斃監者。黄大怖，納數千金，囑爲營脱，以是得矇矓 矇矓：〔何註〕喻不甚明白也。題免。 「數」：異史本作「粟」。「矇矓」：康熙本作「曚曨」。青本、黄本、鑄本作「朦朧」。〔何評〕以叩閽之案，仍朦朧題免，世事可知。宰以枉法擬流。周放歸，益肝膽成。〔但評〕此爲前後關鍵。成自經訟繫，世情盡灰， 「盡灰」：鑄本作「冷灰」。招周偕隱。周溺 溺：〔何註〕溺愛也。少婦，輒迂笑之。〔手稿本某甲評〕又不能忍。〔馮評〕非不知良友當從，其如有少婦何！成雖不言，而意甚决，〔手稿本某甲評〕能忍。〔但評〕此時周自周，成自成。成醒而周夢，成去而周留。成愚周，周復愚成；成笑周，周還笑成；兩人見識各殊，仙凡迥判。别後， 「别後」：黄本作「别去」。數日不至。周使探諸其家，家人方疑其在周所， 青本、黄本「疑」上無「方」字。兩無所見始疑。周心知其異，遣人踪跡之，寺觀壑谷， 「壑谷」：鑄本作「巖壑」。物色殆徧，時以金帛恤其子。又八九年，成忽自至，黄巾氅服， 黄巾氅服：〔吕註〕唐李播仕隋，棄官爲道士，號黄冠子。○世説：「王恭著鶴氅裘。」註：「析羽爲裘衣曰氅。」岸然 岸然：〔何註〕高貌。道貌。周喜，把臂曰：「君何往？使我尋欲徧。」〔但評〕「君」字「我」字，領起下段妙文。笑曰 「周喜」：青本作「周大喜」，黄本無「喜」字。「笑曰」：鑄本作「成笑曰」。：「孤雲野鶴，棲無定所。别後幸復頑健。」周命置酒，略道間闊， 間闊：〔何註〕别之久也。間音諫，隔也。 「命置」：黄本作「命治」。「道」：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通」。欲爲變易道裝。成笑，不語。周曰：「愚哉！〔馮評〕愚人不自愚而愚人，天下如此智者不少，可勝浩嘆！何棄妻孥猶敝屣 屣：〔何註〕音縰，履不躡跟也。也？」〔但評〕其妻已成敝屣，而無如其不知。〔馮評〕癡人語可笑。〔何評〕入夢。成笑曰：「不然，人將棄予，其何人之能棄？」〔手稿本某甲評〕伏後。問所棲止，答在勞山之上清宫。 上清宫：〔吕註〕勞山志略：「上清宫在明霞洞下，宋建即雲巖子修真處。下清宫在天門峰北海濱。」 鑄本、異史本「山」下無「之」字。既而抵足寢，夢成裸 裸：〔何註〕魯果切，赤體也。左傳·僖二十三年：「曹共公聞其駢脅，欲觀其裸。」伏胸上，〔何評〕幻術。氣不得息，訝問何爲，殊不答；忽驚而寤，呼成，不應，坐而索之，杳然不知所往；定移時始覺在成榻， 「胸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身」。「得」：青本、黄本作「能」。「移時」：鑄本作「移」。〔何評〕幻。駭曰：「昨不醉，何顛倒至此耶！」〔馮評〕頃刻五花八門，令人顛倒作奇想，七聖皆迷。乃呼家人。家人火之，儼然成也。〔但評〕欲爲换骨，先爲换身。吾將使子之心如吾心，敢不使子之面如吾面乎？〔何評〕幻甚。周故多髭， 髭：〔何註〕鬚之在頜下者。以手自捋， 捋：〔何註〕鸞入聲，手捋之也。△按：捋音囉或吕。則疏無幾莖。 莖：〔何註〕音牼，説文：「草木榦也。」取鏡自照，訝曰：「成生在此，〔何評〕同上。我何往？」 「捋」：康熙本作「將」，下同。青本、黄本「往」下有「也」字。〔但評〕是夢中語，是將醒語。○以我問我，以我答我，我不知我，我不見我。爲之進一解曰：「有我者即非有我，而凡夫之人以爲有我。」不知莊周之爲蝴蝶與？蝴蝶之爲莊周與？文亦栩栩欲仙。〔馮評〕語妙。人謂人爲我，又謂我爲人，我謂我爲我，又謂人爲人。「成生在此，我何往也」，二語可以成禪。已而大悟，知成以幻 幻：〔何註〕音患，虚幻詭誕也。術招隱。 招隱：〔何註〕招與俱隱也。文選有招隱詩。〔何評〕點明。意欲歸内，弟以其貌異，禁不聽前。周亦無以自明，即命僕馬往尋成。數日入勞山，馬行疾，僕不能及。休止樹下，見羽客 羽客：〔吕註〕廬山記：「南唐保大中，道士譚紫霄，賜號全門羽客，亦曰元流真侣。」往來甚衆，内一道人目周， 黄本「一」下無「道」字。周因以成問。〔何評〕不識己。道士笑曰：〔何評〕道士成而周貌者也，笑其不識己並不識成。「耳其名矣，似在上清。」言已逕去。周目送之，見一矢之外，又與一人語，亦不數言而去。與言者漸至，乃同社生。見周，愕曰：「數年不晤，人以君學道名山，今尚遊戲人間耶？」 今尚句：〔吕註〕世説補：「蘇長公在惠州，天下傳其已死。後七年北歸，見南昌太守葉祖洽，問曰：“世傳端明已歸道山，今尚游戲人間耶？”」周述其異，生驚曰：「我適遇之，而以爲君也。〔但評〕適遇之而以爲君，君將仙矣；怪不識自己面目，識之當不遠矣。語語玄妙，可入悟境。去無幾時，或當不遠。」 「周述」：異史本作「因述」，二十四卷本作「周數」。「或當」：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或亦」。〔馮評〕我不是他，他却是我。顛倒因緣，可乎不可，借同社生作一點。周大異，曰：「怪哉！何自己面目覿面而不之識？」 青本、黄本無「覿面」二字。鑄本、異史本無「而」、「之」二字。〔手稿本某甲評〕隱語。〔但評〕天下不識自己本來面目如周者，何可勝道。特恬不爲怪，遂至夢夢而死，真是可憐！〔何評〕點明。僕尋至，急馳之，竟無踪兆。一望寥闊， 手稿本「望」下原有「無」字，塗去。進退難以自主；自念無家可歸，遂决意窮追，〔馮評〕絶其妄念。而怪險不復可騎，遂以馬付僕歸，〔馮評〕僕去方好點化。迤
迤：〔何註〕音以里，行貌。△按：迤，曲折連綿。自往。遥見一僮獨坐， 黄本「怪」作「徑」，「復可」作「可復」。「坐」：鑄本作「立」。趨近問程，且告以故。僮自言爲成弟子，代荷衣糧，導與俱行。星飯露宿，逴 逴：〔吕註〕按逴，亦遠也。句本史記·霍去病傳。行殊遠， 鑄本、異史本無以上八字。三日始至，又非世之所謂「上清」。時十月中，山花滿路，不類初冬。〔馮評〕眼光不定。僮入報客，成即遽出， 鑄本、異史本無「遽」字，並二十四卷本無「客」字。始認己形。執手入，置酒讌語， 鑄本「認」作「忍」，並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「入」上有「而」字。手稿本「酒」下原有「飲」字，塗去。見異彩之禽，馴人不驚，聲如笙簧，時來鳴於座上， 「時來」：青本作「時坐」，黄本作「時飛」。〔手稿本某甲評〕點染仙境，俱爲「樂」字伏後。心甚異之，然塵俗念切，無意留連。〔手稿本某甲評〕終不能忍。〔但評〕身心判然兩樣。地下有蒲團二，曳與並坐。〔馮評〕一個蒲團一個僧，借用不得。至二更後，萬慮俱寂，忽似瞥然一盹， 盹：〔何註〕音諄，目藏也，言小睡也。△按：盹音躉。身覺與成易位。疑之，自捋頷下，則于思 于思：〔吕註〕左傳·宣二年：「于思于思，棄甲復來。」註：「于思，多鬚之貌。」○按思與
同。者如故矣。〔但評〕不到真仙境，何從認己形？奈塵俗念切，未能穩坐蒲團，遂致于思于思，去而復來。塵俗念切，則身與成易位，故我依然，雖欲留之不可得矣。不到死心塌地時，焉肯回首？○仍執初心，依然故我。既曙， 曙：〔何註〕音署，曉也。浩然思返，成固留之，越三日，乃曰：「乞少寐息，早送君行。」甫交睫 交睫：〔何註〕睫音接，目上下毛也。聞成呼曰：「行裝已具矣。」遂起從之。所行殊非舊途， 「途」：黄本作「徑」。〔馮評〕針尖眼裏走得出來，芥菜子中尋條路去。覺無幾時，里居已在望中。 青本、黄本「在」上無「已」字。成坐候路側，俾自歸。周强之不得，因踽踽至家門。叩不能應，思欲越牆， 「越牆」：黄本作「越垣」。覺身飄似葉，一躍已過，凡踰 踰：〔何註〕越也。數重垣， 垣：〔何註〕牆也。始抵卧室。燈燭熒然，内人未寢，噥噥 噥噥：〔何註〕噥音農，語不明也。與人語。舐窗以窺， 「以窺」：鑄本作「一窺」。則妻與一厮僕同杯飲，狀甚狎褻。 狎褻：〔何註〕狎音匣，親近也。褻，穢也。〔馮評〕大夢初覺，溺少婦者着眼。於是怒火如焚，〔馮評〕此時方有丈夫氣。計將掩執，又恐孤力難勝，遂潛身脱扃而出，奔告成，且乞爲助。 助：〔何註〕從且從力。成慨然從之， 青本、黄本「乞」上無「且」字，「從」下無「之」字。直抵内寢，周舉石撾門，内張皇甚，擂 擂：〔何註〕音雷，急擊鼓也。愈急，内閉益堅。 「内閉」：青本、黄本作「門閉」。成撥以劍，劃然 劃然：〔何註〕劃，轟入聲，以刀劃破物也。△按：劃音化。頓闢，周奔入，僕衝户而走。成在門外，以劍擊之，斷其肩臂。周執妻拷 拷：〔何註〕音考，打也。訊，乃知被收時即與僕私。〔但評〕人之棄予，且八九年矣，不愚者尚未之知耳。○此時屣已敝矣。〔何評〕聯合前後。周借劍决 决：〔何註〕從水。其首，〔手稿本某甲評〕能忍矣。
罥：〔何註〕音畎，挂也。鮑照蕪城賦：「荒葛罥塗。」△按：罥音絹。腸庭樹間，乃從成出。尋途而返，驀然忽醒， 黄本「而返」作「而還」，「忽醒」作「驚醒」。則身在卧榻，驚而言曰：「怪夢參差，使人駭懼！」成笑曰：「夢者兄以爲真，真者乃以爲夢。」〔何評〕點醒。周愕而問之，成出劍示之，濺 濺：〔何註〕音贊，同讚。藺相如傳：「請以頸血濺大王矣。」△按：濺音諫。血猶存。〔馮評〕當頭棒喝。周驚怛 怛：〔何註〕音妲，悲也。欲絶， 「怛」：黄本、青本作「懼」。竊疑成譸張爲幻。 譸張爲幻：〔何註〕譸音輈，誑也。書·無逸：「民無或胥，譸張爲幻。」〔但評〕以夢爲真，以真爲夢，明明指點，乃謂譸張，古今人同此大夢。成知其意，乃促裝 促裝：〔吕註〕見嬌娜「趣裝」。送之歸。荏苒 荏苒：〔何註〕音稔冉，輾轉也。至里門，乃曰：「疇昔 疇昔：〔何註〕曩昔也，猶前日也。疇，直由切。左傳·宣二年：「羊斟曰：『疇昔之羊子爲政。』」之夜，倚劍而相待者非此處耶？〔馮評〕東坡賦句法。〔何評〕點醒。吾厭見惡濁，請還待君於此； 黄本「待」上無「還」字。如過晡 晡：〔何註〕音逋，申時也。不來，予自去。」周至家，門户蕭索，似無居人，還入弟家。〔馮評〕前有弱弟供飯一句，此處便非突出。弟見兄，雙淚遽墮， 「遽墮」：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交墜」。曰：「兄去後，盗夜殺嫂，刳 刳：〔何註〕音枯，剖也。腸去，酷慘可悼。 悼：〔何註〕音導，傷也。於今官捕 捕：〔何註〕步擒捉也。未獲。」周如夢醒， 「如夢」：青本、黄本作「亦夢」。〔但評〕一生癡夢，到此才是真醒。○至此方醒，古人所以有「大夢誰先覺」之語也。邯鄲盧生廟題壁句云：「願與先生借枕頭。」余深玩之。〔馮評〕大夢初覺，回頭是岸。因以情告，戒勿究。弟錯愕良久。周問其子，乃命老媪抱至， 「以情告」：黄本作「告以情」。「媪」：鑄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妪」。周曰：「此襁褓物，宗緒所關，弟好視之。 「好」：鑄本作「善」。兄欲辭人世矣。」遂起，徑出， 「徑出」：鑄本、二十四卷本、異史本、青本、黄本作「徑去」。弟涕泗 涕泗：〔何註〕泗音四。詩·澤陂：「涕泗滂沱。」傳：「自目曰淚，自鼻曰泗。涕亦淚也。」追挽，笑行不顧。至野外見成，與俱行，遥回顧曰：「忍事最樂。」〔但評〕能忍事便有仙根；即不仙，亦多樂境；多樂境，則亦仙矣。以此傳家，乃爲至寶，點金術猶覺多事。〔馮評〕名言可佩。神龍見首不見尾。〔手稿本某甲評〕一語收結。〔何評〕應前。弟欲有言，成闊袖一舉，即不可見。悵立移時，痛哭而返。周弟朴拙，不善治家人生産，居數年，家益貧。周子漸長，不能延師， 「不能」：黄本作「無力」。因自教讀。一日，早至齋，見案頭有函書，緘 緘：〔何註〕音監，束篋也。言束之如束篋之固也。封甚固，簽 簽：〔何註〕音籤，函上簽也。題仲氏啟。審之，爲兄跡；開視，則虚無所有，衹見爪甲一枚， 「見」：青本作「有」，黄本無此字。「枚」：康熙本作「牧」。長二指許。心怪之，以甲置研上。出問家人所自來，並無知者。回視，則研石粲粲， 粲粲：〔何註〕明也。化爲黄金。〔馮評〕欲向仙人索指頭不可得，皆友愛之報也。大驚，以試銅鐵，皆然。由此大富，以千金賜成氏子，因相傳兩家有點金術云。
〔但評〕前幅寫成肝膽照人，真誠磊落；後幅寫成幻形度友，委曲周旋。氣局縱横，筆墨恢詭。至周先以牧傭之微嫌，不能自忍，幾壞身家；繼則人已棄予，而猶溺之而不忍棄；顛倒至此，何從識自己面目乎？夢者以爲真，真者乃以爲夢。幸有良朋，反復警唤，半生懵懵，乃忽焉醒耳。「忍事最樂」一語，從閲歷中得來，回顧而出之，所謂「回頭是岸」也。即借此收束全文，通篇綫索，一絲不走。
〔馮評〕負氣者固足賈禍，而千古英雄短氣，男兒垂頭，皆溺少婦之人，豈特與良友偕隱不從哉！
〔何評〕前幅可爲負氣者戒，後幅可爲溺少婦者戒。周生兩遭磨折，逼入死港，不得不廢然思反矣。
〔方評〕昔棠棣詩，人屢言朋友不如兄弟之急難；今觀成於周，忿止其訟，死鳴其冤，誰謂「每有良朋，烝也無戎」哉！設無成，匪直罪不能脱，即溺少妻而不悟，其淫禍亦不測，遑云滌穢？乃保其身，誅其婦，始終曲全之也。成而始終曲全之，所謂「雖有兄弟，不如友生」也。至偕隱則有之，共仙則難信。世上豈真有神仙耶？仙人豈真能易人之身耶？果爾，則易其身，何不並易其心，使自知之而自誅之？何必假之夢耶？厥後周以點金術遺弟，豈仙人猶憂貧，憂貧且及子孫耶？
〔校記〕（底本：手稿本 參校本：康熙本、青本、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、鑄本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