全校會註集評聊齋志異嬰寧

嬰寧

王子服，莒之羅店人，早孤，絶惠，十四入泮。母最愛之，尋常不令遊郊野。聘蕭氏，未嫁而夭，故求凰求凰：〔吕註〕司馬相如琴歌：「鳳兮鳳兮歸故鄉，遨遊四海兮求其凰。」未就也。康熙本「夭」作「妖」，「凰」作「鳳」。會上元，〔何評〕記時。有舅氏舅氏：〔何註〕母昆弟。詩·秦風：「我送舅氏。」子吴生，「子」：康熙本作「生」。邀同眺矚，眺矚：〔何註〕音糶燭，遠視也。方至村外，舅家有僕來，招吴去。鑄本無「有」字。生見遊女如雲，乘興獨遨。有女郎携婢，「遨」：鑄本作「遊」。康熙本「携婢」作「携」。撚捻：〔何註〕「捻」字平仄兩收，以手執物也。梅花一枝，〔但評〕此一「花」字，生出下文無數「花」字。容華絶代，笑容可掬。掬：〔何註〕音菊，兩手取物也。〔但評〕此一「笑」字生出下文無數「笑」字，善屬文者須於此着眼。生注目不移，「不移」：手稿本原作「不疑」，後於「疑」右加「移」字。諸參校本均作「不移」。竟忘顧忌。女過去數武，顧婢曰「過去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過行」。「婢曰」：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婢子笑曰」。：「個兒郎目灼灼似賊！」遺花地上，笑語自去。〔何評〕發端。〔但評〕曰「個兒郎」而遺花笑語自去，其有意耶，其無意耶？生拾花悵然，神魂喪失，怏怏遂返；至家，藏花枕底，垂頭而睡，不語亦不食。母憂之。醮禳醮禳：〔何註〕僧道設壇祈禱之名。禳，音穰，却變異。益劇，上八字：手稿本原作「道巫醮禳，病益劇，肌革精神，朝夕鋭减」，塗改。肌革鋭减，鋭减：〔何註〕猶言暴减。醫師診視，投劑發表，〔但評〕不治其裏而發其表，醫甚庸庸。忽忽若迷。母撫問所由，默默：〔何註〕音墨，不語也。然不答，適吴生來，囑密詰之。「密」：鑄本、二十四卷本、異史本作「秘」。吴至榻前，生見之淚下。吴就榻慰解，漸致研詰，生具吐其實，且求謀畫，吴答曰：「君意亦復癡，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「癡」上無「復」字。此願有何難遂？當代訪之。徒步於野，必非世家，如其未字，事固諧矣；不然，拚拚：〔何註〕當作拌，捐棄也。以重賂，計必允遂。但得痊瘳，痊瘳：〔何註〕音詮抽，病除也。成事在我。」生聞之，不覺解頤。吴出告母，物色女子居里，而探訪既窮，並無踪緒。「居里」：康熙本作「里居」。「並」：康熙本作「益」。「緒」：鑄本、青本作「跡」，二十四卷本作「續」。母大憂，無所爲計。然自吴去後，顔頓開，食亦略進。數日，吴復來。生問所謀，吴紿紿：〔何註〕音殆，欺也。穀梁傳·僖元年：「惡公子之紿。」之〔但評〕紿詞詭語，有謂其無心而幸中是呆子話，不可讀聊齋，不可與論文。曰：「已得之矣。我以爲誰何人，乃我姑氏女，〔何評〕贋伏。即君姨妹行，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「氏」作「之」，「妹」下無「行」字。〔馮評〕紿之也，後果姨。今尚待聘，雖内戚有昏因之嫌，實告之，無不諧者。」〔但評〕如此一段用意用筆，可以作虚冒題，可以作兩截題。○爲文最忌直率，最嫌急搶；此則硬將下文明明道破而不以爲急搶直率者，解人可索，不待言傳也。生喜溢眉宇，眉宇：〔吕註〕唐書·元德秀傳：「德秀字紫芝。房琯每見之，輒嘆曰：『吾見紫芝眉宇，使人名利之心都盡。』」問：「居何里？」吴詭詭：〔何註〕音垝，詐也。曰：「西南山中，〔馮評〕後果在西南山中。去此可三十餘里。」生又付囑再四，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無「付」字。吴鋭身自任而去。生由此飲食漸加，「此」：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是」。日就平復。探視枕底，花〔但評〕上題「花」即以引起下無數「花」字，並引起下無數「笑」字。雖枯，未便彫落，凝思把玩，如見其人。怪吴不至，折柬招之，吴支託支託：〔何註〕支梧推託也。不肯赴召。「召」：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招」。生恚怒，悒悒悒悒：〔何註〕悒音邑，憂也。〔吕註〕史記·商君傳：「安能邑邑待數十百年。」註：「邑邑與悒悒通。」不歡。母慮其復病，急爲議姻，略與商搉，商搉：〔何註〕搉音覺。莊子：「不可謂大揚搉乎。」註：「發揮商量也。北史·崔孝芬傳：『商搉古今，間以嘲謔。』」又與「榷」通。康熙本「議姻」作「議病」。「搉」：此用青本，他本作「確」。輒摇首不願，惟日盼吴。吴迄無耗，迄無耗：〔何註〕迄，竟也，言終無音耗也。益怨恨之，轉思三十里非遥，何必仰息仰息：〔何註〕謂伺人之顔色辭氣而求之也。後漢書·袁紹傳：「孤客窮軍，仰我鼻息，譬如嬰兒在股掌之上，絶其哺乳，立可餓殺。」他人？懷梅袖中，負氣自往，而家人不知也。〔何評〕癡絶。伶仃伶仃：〔何註〕音靈丁。孤獨也。韓文：「伶仃孤苦。」獨步，無可問程，但望南山行去。約三十餘里，亂山合沓，合沓：〔何註〕沓，達合切，亦合也。空翠爽肌，寂無人行，止有鳥道。遥望谷底，叢花亂樹中，〔但評〕花從遠處寫。隱隱有小里落。下山入村，見舍宇無多，皆茅屋，「望」：異史本作「往」。康熙本「茅」下有「舍」字。而意甚修雅。北向一家，門前皆絲柳，〔何評〕記。牆内桃杏尤繁，「絲」：康熙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細」。「尤」：青本作「猶」。〔馮評〕前上元，故言梅花，此言桃杏猶繁，益在三月，點綴光景，亦不錯亂。〔但評〕花從近處寫。〔何評〕記。間以修竹，野鳥格磔格磔：〔何註〕磔音摘，鳥啼也。東坡詩：「春山格磔鳴春禽」。〔吕註〕本草：「鷓鴣生江南，鳴曰鈎輈格磔。」李羣玉詩：「正穿屈曲崎嶇路，又聽鈎輈格磔聲。」其中。意其園亭，「意其」：青本作「意是」。不敢遽入，回顧對户，有巨石滑潔，因據坐少憩憩：〔何註〕從，歇息也。。俄聞牆内有女子，長呼：「小榮——」，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無「據」字。青本無「少」字。「聞」：康熙本作「問」。其聲嬌細。方佇聽間，一女郎由東而西，執杏花一朵，俯首自簪；〔但評〕花從初見其人寫。舉頭見生，遂不復簪，含笑撚花而入。〔但評〕花從已見其人寫。○前捻梅，此執杏。梅者，媒也；杏者，幸也。媒所以遺地上，笑而去；幸則唯含笑而入矣。審視之，即上元途中所遇也。「撚」：鑄本作「檢」。手稿本「元」下原有「日」字，塗去。心驟喜，但念無以階進，欲呼姨氏，顧從無還往，青本「顧」上有「而」字。懼有訛誤。門内無人可問，坐卧徘徊，自朝至於日昃，盈盈望斷，並忘飢渴。時見女子露半面來窺，似訝其不去者。〔但評〕笑而入矣，幸矣；而又恐其去，料其必不去也，故來窺，故又時來窺；久而不去，個兒郎可喜而亦可訝矣。忽一老媪扶杖出，「媪扶」：青本作「嫗扶」。顧生曰：「何處郎君，聞自辰刻便來，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「來」上無「便」字。以至於今。意將何爲？得勿飢耶？」生急起揖之，答云：「將以盼親。」媪聾聵，聾聵：〔何註〕晉語：「聾聵不可使聽。」「耶」：鑄本作「也」。「盼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探」。「聵」：青本作「憒」。不聞；〔何評〕伏幸媪不聞。又大言之，乃問：「貴戚何姓？」生不能答。媪笑曰：「奇哉！姓名尚自不知，鑄本無「尚」字。何親可探？我視郎君亦書癡書癡：〔吕註〕唐書·竇威傳：「竇氏兄弟皆喜武，獨威尚文，諸兄詆爲書癡。」耳。不如從我來，啖以粗糲；粗糲：〔何註〕脱粟也。家有短榻可卧，待明朝歸，詢知姓氏，再來探訪不晚也。」手稿本「詢」上原有「細」字，塗去。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無「不晚也」三字。生方腹餒思啗，又從此漸近麗人，大喜，從媪入。見門内白石砌路，夾道紅花，片片墮階上；「墮」：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墜」。〔但評〕花從門内寫。〔何評〕記。曲折而西，又啟一關，豆棚花架滿庭中。〔但評〕花從庭中寫。〔馮評〕布小景幽潔可愛，使人如遊其間。肅客入舍，粉壁光明如鏡；「光明如」：鑄本作「光如明」。窗外海棠枝朵，探入室中；〔但評〕花從窗内寫。〔何評〕記。裀籍几榻，裀籍几榻：〔何註〕茵，蓐也。言枝朵如茵，而籍於几榻上也。△按：青本作「茵」，與「裀」義通。「中」：青本作「内」。「裀」：青本作「茵」。罔不潔澤。甫坐，即有人自窗外隱約相窺。〔但評〕前從門内窺門外，此從窗外窺窗内。媪唤：「小榮，可速作黍。」外有婢子噭噭：〔何註〕音叫，呼也。聲而應。「噭」：鑄本作「嗷」。坐次具展宗閥，媪曰：「郎君外祖，莫姓吴否？」〔馮評〕到是老嫗先問。曰：「然。」媪驚曰：「是吾甥也！〔何評〕實應。尊堂，我妹子。年來以家窶貧，窶貧：〔吕註〕詩·邶風：「終窶且貧。」傳：「窶者，貧而無以爲禮也。」〔何註〕音蔞。△按：窶音巨。又無三尺男，三尺男：〔吕註〕費冠卿詩：「生計惟餘三尺僮。」「窶」：手稿本、康熙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屢」，今據鑄本、青本改。鑄本「尺」下有「之」字。遂至音問梗塞。梗塞：〔何註〕梗音鯁，疏略也。塞，不通也。甥長成如許，尚不相識。」生曰：「此來即爲姨也，匆遽匆遽：〔何註〕偬從匆，迫促也。△按：此註原在老饕，偬通匆。遂忘姓氏。」〔馮評〕紿之竟成真，語奇。媪曰：「老身秦姓，並無誕誕育：〔何註〕誕音袒，亦育也。△按：誕音但。育；弱息弱息：〔吕註〕東觀漢記：「吕公謂高祖曰：『臣有弱息，願奉箕帚。』」〔何註〕女也。僅存，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無「僅存」二字。亦爲庶庶：〔何註〕按妾之稱庶，衆也，言不必止於一人也。産。渠母改醮，遺我鞠養。頗亦不鈍，但少教訓，嬉不知愁。〔但評〕從母口中説出「笑」字。少頃，使來拜識。」未幾，婢子具飯，雛尾盈握。雛尾盈握：〔何註〕禮·内則：「雛尾不盈握不食。」媪勸餐已，婢來斂具，媪曰：「唤寧姑來。」婢應去。良久，聞户外隱有笑聲。〔但評〕從户外寫笑，此是遠聞。媪又唤曰青本無「又唤」二字。：「嬰寧，汝姨兄在此。」户外嗤嗤笑不已。〔但評〕從户外寫笑，此是近聞。婢推之以入，猶掩其口，笑不可遏。〔但評〕從入門寫笑，是遠見。媪嗔目曰「嗔」：青本作「瞋」。：「有客在，咤咤叱叱，咤咤叱叱：〔吕註〕史記·淮陰侯傳：「項王喑噁叱咤，千人皆廢。」○按：玉篇：「咤叱，怒也。」蒼頡篇：「大訶爲叱。」〔何註〕咤音姹。禮·曲禮：「毋咤食。」註：「謂於口舌中作聲。」叱，字典作叱，音七。莊子·齊物論：「叱者吸者。」是何景象！」「是何景象」：異史本、鑄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景象何堪」。女忍笑而立。〔但評〕從立定寫笑，是近見。生揖之。媪曰：「此王郎，汝姨子。一家尚不相識，可笑人也！」生問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「問」上無「生」字。：「妹子年幾何矣？」媪未能解，生又言之，女復笑，不可仰視。〔馮評〕前下一聾字，生出文章波瀾。〔但評〕從揖時寫笑，是正面見。媪謂生曰：「我言少教誨，此可見矣。年已十六，呆癡裁如嬰兒。」生曰：「小於甥一歲。」「見矣」：青本作「見也」。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無「裁」字，並「小於甥一歲」作「小生一歲」。曰：「阿甥已十七矣，得非庚午屬馬者耶？」生首應之。又問：「甥婦阿誰？」答云：「無之。」「云無」：鑄本作「曰無」。曰：「如甥才貌，何十七歲猶未聘？青本「聘」下有「耶」字。嬰寧亦無姑家，極相匹敵，惜有内親之嫌。」〔但評〕語漸合，旋即推開。〔馮評〕又閃一句。生無語，目注嬰寧，不遑他瞬。「嬰寧」：鑄本作「嬰兒」。「遑」：青本作「遐」。婢向女小語云：「目灼灼，賊腔未改！」女又大笑，〔但評〕照應伏筆，從婢小語寫笑。笑賊腔耶，笑媪言耶？顧婢曰：「視碧桃開未。」遽起，以袖掩口，細碎連步而出，「連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蓮」。至門外，笑聲始縱。〔但評〕一路熱鬧寫笑，又嫌冷淡「花」字，却以「碧桃開未」微作點綴，復順便寫出門之笑，文心周匝乃爾！媪亦起，唤婢襆被，襆被：〔何註〕見畫皮「抱襆」註。鑄本無「婢」字，「唤」下空一字。爲生安置，曰：「阿甥來不易，宜留三五日，遲遲送汝歸。如嫌幽悶，舍後有小園，可供消遣；有書可讀。」次日，至舍後，果有園半畝：細草鋪氈，楊花糝徑；細草鋪氈，楊花糝逕：〔何註〕糝，桑感切。以米合羮曰糝。逕，園内地也。謂細草鋪地如氈，而楊花點於氈上，如米之和於羮内，顔色鮮好也。有草舍三楹，花木四合其所。穿花小步，聞樹頭蘇蘇有聲；仰視，則嬰寧在上。見生來，青本「生」下無「來」字。狂笑欲墮。〔但評〕此一段「花」字「笑」字，雙管齊下。生曰：「勿爾，墮矣！」女且下且笑，不能自止，方將及地，失手而墮，笑乃止。生扶之，陰捘其腕，捘其腕：〔何註〕捘，尊去聲，掐也。此是調戲，非真掐也。〔吕註〕左傳·定八年：「涉侘捘衛侯之手及腕。」註：「捘，掐也。」女笑又作，倚樹不能行，良久乃罷。〔何評〕活現。生俟其笑歇，乃出袖中花示之。女接之曰：「枯矣。何留之？」曰：「此上元妹子所遺，故存之。」問：「存之何意？」曰：「以示相愛不忘也。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「意」作「益」，無「也」字。自上元相遇，凝思成疾，「疾」：鑄本作「病」。自分自分：〔何註〕自分之分，去聲。化爲異物，不圖得見顔色，幸垂憐憫。」女曰：「此大細事。至戚何所靳惜！靳：〔何註〕靳音。吝也。左傳·莊十一年：「宋公靳之。」待郎行時，「郎」：但本、圖本作「兄」。園中花，當唤老奴來，折一巨綑綑：〔何註〕音捆。負送之。」〔但評〕笑已止矣，捘其腕而又作。其有意耶，其無意耶？袖中花，卿所遺也，明教我留之以示相愛不忘。此等事，天地之大，包不住一「情」字。方將與卿訴之，而共證之，而乃若有知，若無知，似有情，似無情。語語離奇，筆筆變幻，因癡成巧，文亦如之。〔何評〕憨絶。生曰：「妹子癡耶？」「何便是癡？」曰：「我非愛花，愛撚花之人耳。」青本「捻花」下無「之」字，並二十四卷本、異史本、鑄本「癡耶」下有「女曰」二字，「是癡」下有「生」字。女曰：「葭莩之情，葭莩之情：〔何註〕葭音嘉，蘆也。莩音孚，其筩中白皮。喻親情之至薄者也。〔吕註〕漢書·中山靖王傳：「羣臣非葭莩之親。」註：「葭，蘆也，莩，白也。皮至薄，言無薄親也。」愛何待言。」〔何評〕憨絶。生曰：「我所謂愛，非瓜葛瓜葛：〔吕註〕世説：「王長豫幼便和令，丞相愛恣甚篤，每共圍棋，丞相欲舉行，長豫按指不聽。丞相笑曰：『詎得爾，相與似有瓜葛。』」註：「蔡邕曰：『瓜葛，疏親也。』」〔何註〕瓜葛之蔓，遇物則緣繫之，喻親戚之連屬也。王導戲其子曰：「似有瓜葛。」之愛，乃夫妻之愛。」手稿本「非」下「愛」字爲旁加。「謂」：鑄本作「爲」。「妻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婦」。女曰：「有以異乎？」〔何評〕憨絶。曰：「夜共枕席耳。」女俛思良久，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「俛」下有「首」字。曰：「我不慣與生人睡。」〔但評〕俛思良久，而以癡語答之，且更不笑。其癡耶，其不癡耶？〔何評〕更憨。語未已，婢潛至，生惶恐遯去。少時，會母所。母問：「何往？」女答以園中共話。媪曰：「飯熟已久，有何長言，周遮周遮：△按：青本作「啁嗻」。〔吕註〕按：啁音刀，嗻音遮。嘐啁囉嗻，多言也。△按：啁音昭。周遮義同啁嗻。唐白居易老戒詩：「周遮説話長。」乃爾？」女曰：「大哥欲我共寢。」「欲我」：康熙本作「我欲」。〔何評〕險語更憨。言未已，生大窘，急目瞪之，女微笑而止。幸媪不聞，〔但評〕目瞪之而微笑而止，不使媪聞，何便是癡？猶絮絮究詰，〔馮評〕作書人亦太狡獪矣。始知前「聾聵不聞」一句之妙。生急以他詞掩之，因小語責女，女曰：「適此語不應説耶？」〔馮評〕癡語妙甚。生曰：「此背人語。」女曰：「背他人，豈得背老母。〔何評〕憨語可掬。且寢處亦常事，何諱之？」〔但評〕是直斥生不應説也而囫圇得妙。又直斥以不得背老母，而又以癡語掩之，妙人，妙語。生恨其癡，無術可以悟之。〔但評〕遺花地上時，明明以花給目灼灼賊矣。藏之枕底者何爲？出之袖中者又何爲？而乃曰「存之何意」，且唤老奴折園中花送之，全若與己不相干也者。迨指出捻花人，則又曰「親情愛何待言」，並愛亦與己不相干也者。至説出夫妻之愛，則又曰「不慣與生人睡」，而且以之告母，若不知其不應説也者，若不知其當背人也者。其癡若此，真可恨矣。顧其言曰：「此語不應説耶？」是明明謂汝不應向我説也。曰：「豈得背老母。」是明明謂必待父母之命也。其謂「寢處亦尋常事，何諱之」，若曰：「是子自謂共枕席爲常事者，而顧謂我諱之乎？」俯思良久時，不可謂非心中已自了了，不妨裝騃也。我嬰寧之不癡，無俟牆下惡作劇時而始見矣。觀其房中隱事不肯告人，此真尋常事而乃諱之耶？新婦之禮已成，笑可也。「此語不應説也？」不惟背他人，且將背老母也。時當笑則笑，時不當笑則不笑；事當癡則癡，事不當癡則不癡。吾欲忘憂，時時展卷而觀其笑；吾欲善事，時時捲卷而學其癡。食方竟，家中人捉雙衛衛：〔吕註〕清異録：「驢一名衛，又名長耳公。」資暇録：「代呼驢爲衛，於文字未見。今衛地出驢，義在斯乎？或曰以其有軸有槽，譬如諸衛有周曹也，因目曰衛。」又爾雅翼云：「晉衛玠好乘之，故以爲名。」來尋生。「可以」：鑄本作「可」。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無「中」字。先是，〔馮評〕追叙。母待生久不歸始疑，村中搜覓幾徧，「幾」：鑄本作「已」。竟無踪兆，因往詢吴。「詢」：鑄本、異史本、青本作「尋」。吴憶曩言，因教於西南山村行覓。鑄本「山」下無「村」字。凡歷數村，始至於此。生出門，適相值，便入告媪，且請偕女同歸。媪喜曰：「我有志，匪伊朝夕。但殘軀不能遠涉，手稿本「出」上原有「適」字，塗去；「便入告媪，且請偕女同歸」，原作「便入告媪，媪喜，曰請偕女同歸」，塗改。「殘」，青本作「賤」。得甥携妹子去，識認阿姨，大好。」呼嬰寧，寧笑至，媪曰：「有何喜，笑輒不輟？若不笑，當爲全人。」〔何評〕其然。○嬰寧憨態，一片天真，過於司花兒遠矣。我正以其笑爲全人。〔但評〕此時乃是真喜，乃是真笑；則將應之曰：「若不笑，不得爲全人。」因怒之以目，乃曰：「大哥欲同汝去，可便裝束。」上三十一字：鑄本作「大哥欲同汝去，可裝束」，二十四卷本、異史本「可」下有「便」字，餘同鑄本。又餉家人酒食，始送之出，曰：「姨家田産豐裕，「豐」：青本作「充」。能養冗人。到彼且勿歸，小學詩禮，「小」：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少」。亦好事翁姑。即煩阿姨，爲汝擇一良匹。」「爲汝擇一良匹」：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擇一良匹與汝」。〔但評〕如此良匹，不惟女自擇，即媪亦早擇定矣。如媪言才是裝癡。〔馮評〕閑中句妙。二人遂發，至山坳坳：〔何註〕坳音凹，窊下也。莊子：「覆杯水於坳堂之上。」回顧，猶依稀見媪倚門北望也。抵家，母睹姝麗，驚問爲誰，生以姨女對。「姝」：康熙本作「妹」。「女」：鑄本作「妹」。母曰：「前吴郎與兒言者，詐也。〔何評〕實應。我未有姊，何以得甥？」〔馮評〕作者總不教人一看便知，所謂觀前便知有後不爲奇。問女，女曰：「我非母出。父爲秦氏，没時兒在褓中，不能記憶。」母曰：「我一姊適秦氏良確，然殂謝殂謝：〔何註〕殂音徂，往也。書·舜典：「帝乃殂落。」爾雅註：「謂命盡而往，若草木葉落也。」謝，凋謝也。已久，那得復存？」因審詰面龐誌贅，痣贅：〔何註〕痣音志。法輪經：「老子腹有白痣。」南史：「弘景膝有黑痣，梁武帝有赤痣。」贅，疣也。梁武帝丁貴嬪多疣，帝納之，並失所在。李光易額疣。財耗散則疣减。「審」：青本作「細」。「誌」：青本作「痣」。一一符合，又疑曰：「是矣。然亡已多年，何得復存？」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無「何得復存」四字。〔馮評〕又作一問。疑慮間吴生至，女避入室。吴詢得故，惘惘：〔何註〕失志貌。然久之，忽曰：「此女名嬰寧耶？」生然之。吴亟稱怪事。問所自知，吴曰：「秦家姑去後，「去」：手稿本此字右下有「世」字，不類作者筆跡。姑丈鰥鰥：〔何註〕音關，魚也。孟子：「老而無妻曰鰥。」又白虎通：「鰥之言鰥鰥無所親。」居，祟於狐，病瘠死。狐生女名嬰寧，綳綳：〔吕註〕前漢書·宣帝紀：「曾孫雖在襁褓。」註「師古曰：襁，即今之小兒綳也。」○按：束兒席也。〔何註〕綳音伻，束也，謂兒所綳之席也。卧牀上，家人皆見之。姑丈殁，「丈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夫」。狐猶時來；後求天師符粘壁間，「間」：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上」。狐遂携女去。將勿此耶？」〔馮評〕還有一半未明，後女自言之。彼此疑參，但聞室中吃吃，皆嬰寧笑聲。母曰：「此女亦太憨生。」太憨生：〔何註〕全唐詩話：「隋帝召虞世南草檄，司花女袁寶兒注視之。帝命嘲之。世南曰：『學畫鴉黄半未成，垂肩嚲袖太憨生。』」吴請面之，鑄本、二十四卷本、異史本「吃吃」作「嗤嗤」，「憨」下無「生」字，「吴」作「吴生」。母入室，女猶濃笑不顧。〔但評〕此時之笑，及展拜時之放聲大笑，合卺時之笑極不能俯仰，尤爲不可不笑之時。何言之？不觀相從日淺，恐致駭怪之言乎？母促令出，始極力忍笑，又面壁移時方出。才一展拜，翻然遽入，放聲大笑。滿室婦女爲之粲然。吴請往覘其異，就便執柯。尋至村所，盧舍全無，山花零落而已。吴憶姑葬處，「村所」：康熙本作「村入」。鑄本「葬」上無「姑」字。仿佛不遠，然墳壠墳壠：〔何註〕壠音隴，亦墳也。湮没，湮没：〔何註〕湮音因，亦没也。莫可辨識，詫嘆而返。母疑其爲鬼。入告吴言，女略無駭意；又弔其無家，亦殊無悲意，孜孜孜孜：〔何註〕孜音咨，勤也，猶言不輟也。憨笑而已。〔但評〕此處略露「笑」字之由。蓋此身之來歷，既不可明言；疑其爲鬼，又不可置辨。無駭無悲，惟有孜孜憨笑以掩之，而徐察姑及郎之心而已。衆莫之測。母令與少女同寢止。昧爽即來省問，操女紅女紅：〔何註〕紅同工，漢書註：「古者五十無子，出不復嫁者，以婦道教人。婦道：婦德、婦言、婦容、婦工也。」〔吕註〕前漢書·酈食其傳：「紅女下機。」又，「錦綉纂組，害女紅者也。」精巧絶倫，但善笑，禁之亦不可止；然笑處嫣然，嫣然：〔何註〕嫣音煙，美也。〔吕註〕宋玉登徒子好色賦：「東家之子嫣然一笑，惑陽域，迷下蔡。」註：「嫣然，巧笑態也。」青本「笑」下無「處」字。狂而不損其媚。〔但評〕笑不損其媚，收束前面許多「笑」字。人皆樂之，鄰女少婦，〔馮評〕露一「鄰」字。争承迎之。母擇吉將爲合卺，「將爲」：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爲之」。而終恐爲鬼物；竊於日中窺之，形影殊無少異。至日，使華妝行新婦禮，女笑極不能俯仰，遂罷。生以其憨癡，恐漏洩房中隱事，「以其」：鑄本、二十四卷本、異史本作「以」。「漏洩」：鑄本、異史本作「洩漏」。而女殊密秘，不肯道一語。每值母憂怒，女至，一笑即解。奴婢小過，恐遭鞭楚，輒求詣母共話。罪婢投見恒得免。而愛花成癖，〔但評〕不肯拋荒「花」字。〔馮評〕生波。○愛花亦一篇眼目。物色徧戚黨，竊典金釵，購佳種，數月，階砌藩溷，無非花者。庭後有木香木香：〔吕註〕羣芳譜：「木香灌生，條長有刺，如薔薇花。開於四月，香馥清遠，高架方條，望若香雪。」一架，故鄰西家。女每攀登其上，摘供簪玩。母時遇見，輒訶之。女卒不改。一日，西人子見之，「西人」：青本作「西鄰」。（下同）凝注傾倒。傾倒：〔吕註〕世説：「庾公謂孫公曰：『衛風韻雖不及卿諸人，傾倒處亦不近。』」女不避而笑。西人子謂女意已屬，「已屬」：鑄本作「屬己」。心益蕩。蕩：〔何註〕淫蕩也。女指牆底，笑而下。〔但評〕此爲笑里刀，願普天下人畢生不逢此笑。西人子謂示約處，大悦，及昏而往，女果在焉。就而淫之，則陰如錐刺，痛徹於心，大號而踣。〔馮評〕妙，妙。好淫者看樣。細視，非女，則一枯木卧牆邊，所接乃水淋竅也。鄰父聞聲，急奔研問，呻而不言。妻來始以實告。爇火燭竅，「竅」：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窺」。見中有巨蝎，如小蟹然。〔馮評〕皆蝎也，人不知之。翁碎木捉殺之。負子至家，半夜尋卒。鄰人訟生，訐訐：〔何註〕音揭，發人陰私也。發嬰寧妖異。邑宰素仰生才，稔稔：〔何註〕音荏，熟也。知其篤行士，康熙本「行」上有「往」字。謂鄰翁訟誣，將杖責之。生爲乞免，逐釋而出。「逐釋而出」：青本「出」作「歸」，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「逐」作「遂」。母謂女曰：「憨狂爾爾，早知過喜而伏憂也。〔馮評〕過喜伏憂，千古名言。邑令神明，神明：續漢書：「度尚爲上虞長，政治嚴峻，明於疑理，朝中謂之神明。」幸不牽累；設鶻突鶻突：〔吕註〕吕藍衍言鯖：「鶻突二字當作糊塗，謂其不分曉也。」按：吕原明家塾記云：「太宗欲相吕正惠公，左右或曰：『吕端爲人糊塗。』（原明自註：糊塗，讀爲鶻突。）帝曰：『端小事糊塗，大事不糊塗。』决意相之。」「糊塗」二字，不讀本音也。官宰，必逮婦女質公堂，我兒何顔見戚里？」女正色，矢不復笑。〔但評〕笑已成功，何必復笑。○蓋至是而察姑及郎皆過愛矣，焉用笑？母曰：「人罔不笑，但須有時。」而女由是竟不復笑，雖故逗逗：〔何註〕通投，謂引以相投合之事也。△按：逗，招惹。亦終不笑；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「逗」下有「之」字。〔馮評〕「笑」字生波。〔何評〕收局。然竟日未嘗有戚容。一夕，對生零涕，異之，女哽咽哽咽：〔何註〕哽音梗；咽，一結切，音噎。哽咽，聲塞也。曰：「曩以相從日淺，言之恐致駭怪。今日察姑及郎皆過愛，無有異心，〔但評〕此前日之所以必笑，此今日之所以不笑。直告或無妨乎？〔但評〕至性語，而哽咽出之，曰：「直告或無妨。」則前此多少「笑」字，盡消納於零涕中。〔馮評〕至此始一並説明。○笑緣寫女涕，大是異事，筆揣不測。妾本狐産，母臨去以妾託鬼母。「母臨」：康熙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、鑄本均作「臨」。「母」：手稿本中似後人補加。相依十餘年，始有今日。〔但評〕此前日之所以必笑也。妾又無兄弟，所恃者惟君。老母岑寂岑寂：〔何註〕孤寂也。岑音涔。歐陽修詩：「山中苦岑寂。」山阿，「寂」：鑄本作「寢」。無人憐而合厝合厝：〔吕註〕孝經：「卜其宅兆而安厝之。」註：「厝，置也。」〔何註〕厝音措，置也，謂土封其上而置棺於下也。之，九泉輒爲悼恨。〔但評〕此今日之所以不笑也。君倘不惜煩費，使地下人消此怨恫，怨恫：〔何註〕恫音通，痛也。詩：「神罔時怨，神罔時恫。」庶養女者不忍溺棄。」「養女者」：康熙本作「養女」。〔馮評〕仁孝之言，酸心刺骨。生諾之，然慮墳冢迷於荒草。女但言無慮。刻日，夫妻輿櫬櫬：〔何註〕音襯。〔吕註〕左傳·僖六年：「大夫衰絰，士輿櫬。」註：「櫬，棺也。以親近其身，故名曰櫬。」而往。女於荒煙錯楚中，指示墓處，「女但」、「妻」：鑄本作「方」、「婦」。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無「但」字。果得媪尸，膚革猶存。女撫哭哀痛。〔馮評〕以笑始，以哭終，大奇，大奇。〔但評〕今日之哭，正以哭其前日之笑耳。舁歸，尋秦氏墓合葬焉。是夜，生夢媪來稱謝，寤而述之，女曰：「妾夜見之，囑勿驚郎君耳。」生恨不邀留，女曰：「彼鬼也。生人多，陽氣勝，何能久居？」〔馮評〕此句周匝，否則女係生人，何能相隨鬼母。生問「小榮」，曰：「是亦狐，最黠。黠：〔何註〕慧也。狐母留以視妾，每攝餌相哺，故德之常不去心。青本「攝」下有「果」字。「去心」：鑄本作「放心」。昨問母，云已嫁之。」〔但評〕補出婢，不漏。〔何評〕收全局。由是歲值寒食，夫妻登秦墓，鑄本「值」作「至」，「妻」作「婦」。拜掃無缺。女逾年生一子，在懷抱中，不畏生人，見人輒笑，〔馮評〕「笑」字餘波裊裊。〔但評〕一直收到上元之笑。○末結一笑字，可謂回頭一笑百媚生。亦大有母風云。〔何評〕餘波。

異史氏曰：「觀其孜孜憨笑，似全無心肝者；〔馮評〕阮籍善哭，士龍善笑，禰衡善駡，皆足千古。而牆下惡作劇，其黠孰甚焉。至悽戀鬼母，反笑爲哭，我嬰寧殆隱於笑者矣。「殆隱於笑者矣」：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何嘗憨耶」。竊聞山中有草，名『笑矣乎』。笑矣乎：〔吕註〕陶穀清異録：「菌蕈有一種食之得乾笑疾，士人戲呼爲笑矣乎。」○按：李白詩有悲來乎、笑矣乎二首。蘇軾謂貫休已下詞格，土人呼菌蕈爲笑矣乎，語本於此。○土人呼菌蕈爲笑矣乎，非草也。食之得乾笑疾。非嗅也。此註未知是否。〔何註〕本草：「菌有名笑笑者，食之令人笑。」嗅之則笑不可止。房中植此一種，「植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值」。則合歡、忘憂合歡、忘憂：〔吕註〕六書故：「合昏葉似槐，夜合晝開。故名合昏。俗語轉爲合歡。」○詩·衛風：「焉得萱草，言樹之背。」傳：「萱草、合歡，食之令人忘憂者。」嵇康養生論：「合歡蠲忿，萱草忘憂。」並無顔色矣；若解語花，解語花：〔吕註〕天寶遺事：「太液池千葉白蓮開，帝與貴戚宴賞，指貴妃示于左右曰：『争如我解語花。』」正嫌其作態耳。」

〔但評〕有花乃有人，有人乃有笑；見其花如見其人，欲見其人，必袖其花。乃未見其人，而先見其里落之花，見其門前之花，則野鳥格磔中，固早有含笑捻花人在矣。未見其人，先聞其聲，見其花，見其笑，而後審視而得見所欲見之人。既照應起筆，即引逗下文，文中貴有頓筆也。至入門而夾道寫花，庭外寫花，窗外寫花，借許多花引出人來；而復未寫其人，先寫其笑，寫其户外之笑，寫其入門之笑，寫其見面之笑，又照應上元之言，照應上元之笑。許多「笑」字，配對上許多「花」字，此遥對法也。隨手借視碧桃撇開，寫花寫笑，雙雙綰住，然後再寫花，再寫人，再寫笑。樹上寫笑，將墮寫笑。墮時寫笑，墮後寫笑，束住「笑」字，正叙袖中之花，入正面矣，却以園中花作一夾襯，隨又撇開。寫其笑，寫其來時之笑，寫其見母之笑，寫其見客之笑，寫其轉入之笑；又恐冷落「花」字，以山花零落，小作映帶，然後笑與花反復並寫，從花寫笑，從笑而寫不笑；既不笑矣，「笑」字無從寫矣，偏以不笑反復映襯，而忽而零涕，忽而哽咽，忽而撫哭哀痛，無非出力反襯「笑」字。更以其子見人輒笑，大有母風，收拾全篇「笑」字。此作者以嬉笑爲文章，如評中所云「隱於笑者矣」。故爲瑣瑣批出，而不禁失聲大笑。○此篇以「笑」字立胎，而以花爲眼，處處寫笑，即處處以花映帶之。「撚梅花一枝」數語，已伏全文之脈，故文章全在提掇處得力也。以撚花笑起，以摘花不笑收，寫笑層見叠出，無一意冗復，無一筆雷同，不笑後復用反襯，後仍結轉「笑」字，篇法嚴密乃爾。

〔方評〕昔碩人以倩傳神，西子以矉增美。若子服于嬰寧，撚梅初遇，託掩面而解顔；執杏重逢，更相視而莫逆。似此一笑，百媚叢生，何待千金；兩眉常展，誠憂無不忘，而歡可永合矣。雖憨笑疑癡，狂笑疑俗，乃房中私急，何曾鄰里或聞。而牆下變生，頓使陽城徒惑。倘云樂而不厭，亶其然乎？如謂怒者爲常，不可測矣。况悲鬼母，不嫌易笑爲啼，改葬秦墳，畢竟先號後笑也哉！

〔校記〕（底本：手稿本參校本：康熙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、青本、鑄本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