耿十八
新城耿十八，病危篤，自知不起，謂妻曰：「永訣在旦晚耳。我死後嫁守由汝， 「永訣在旦晚耳。我死後」：鑄本作「永訣之後」。青本「旦」作「早」。請言所志。」妻默不語。耿固問之，且云：「守固佳，嫁亦恒情。明言之，庸何傷？ 鑄本無「庸何傷」三字。行與子訣，子守，我心慰；子嫁，我意斷也。」妻乃慘然曰：「家無儋石， 儋石：〔何註〕儋音擔，負荷也。又齊名小甕爲儋石，受一斗。晉書·劉毅傳：「家無儋石之儲。」〔吕註〕三國志·蜀志：「董和署大司馬府事，二十餘年家無儋石之財。」儋，小甕；石，二十斤。君在猶不給，何以能守？」耿聞之，遽握妻臂， 「握」：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捉」。作恨聲曰：「忍哉！」〔馮評〕斬截爽豁，實悽戀語也。世之早夭人戀戀牀頭，愛不能舍，惄同此心。言已而没，手握不可開； 「可」：青本作「能」。妻號，家人至，兩人攀指， 「攀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搬」。力擘之始開。〔馮評〕予最不喜伶人演莊子試妻一齣，謂庸流婦女誘之使蹈於惡而致之死。此朝廷無禁婦人再醮之條，不以難者强人也。或曰劈棺何甚也？若耿十八之婦，庸婦耳。耿不自知其死， 鑄本「死」上無「其」字。出門，見小車十餘兩，兩各十人，即以方幅書名字，粘車上。 鑄本「字」作「子」並二十四卷本「粘」作「貼」。異史本「粘」作「帖」。御人見耿，促登車。耿視車中已有九人， 「已有九人」：青本作「人已有九」。並己而十；又視粘單上， 「單」：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車」。己名最後。車行咋咋，響震耳際，亦不自知何往。 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無「自」字。俄至一處，聞人言曰：「此思鄉地也。」聞其名疑之，又聞御人偶語云：「今日
：〔何註〕芻刮切，斷也。又切聲。二人。」耿又駭，及細聽，其言悉陰間事，乃自悟曰：「我豈不作鬼物耶！」 鑄本「豈」下無「不」字。頓念家中，無復可懸念， 鑄本「懸」下無「念」字。惟老母臘高， 臘高：〔何註〕禮·月令：「孟冬臘，先祖五祀。」註周禮所謂臘祭也。説文：「冬至後三戌爲臘。」臘，接也，新故交接也。秦以來皆賀，謂次日即新臘也。臘高，即年高也。妻嫁後，缺於奉養；念之，不覺涕漣。 「涕」：青本作「淚」。〔但評〕所以得復生者，此一念之孝耳，豈真匠人能使之逃哉。又移時，見有臺，高可數仞，遊人甚夥； 夥：〔何註〕多也。 「夥」：鑄本作「多」。囊頭械足之輩，嗚咽而下上， 「下上」：康熙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上下」。聞人言爲「望鄉臺」。諸人至此，俱踏轅下，紛然競登。御人或撻之、 青本無「競登」二字。「或」：康熙本作「競」。或止之，獨至耿，則促令登。登數十級，始至顛頂。翹首一望，則門閭庭院，宛在目中。 「目中」：鑄本作「目前」。但内室隱隱，如籠煙霧。悽惻不自勝，回顧， 「回」：青本作「四」。一短衣人立肩下，即以姓氏問耿。耿具以告。其人亦自言爲東海匠人， 鑄本「東」下無「海」字。見耿零涕，問：「何事不了於心？」耿又告之。匠人謀與越臺而遯。耿懼冥追，匠人固言無妨。耿又慮臺高傾跌，匠人但令從己，遂先躍。耿果從之，及地竟無恙。喜無覺者，視所乘車，猶在臺下。二人急奔。數武，忽自念名字粘車上，恐不免執名之追，遂反身近車，以手指染唾， 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無「染唾」二字。塗去己名始復奔。哆口坌息 哆口坌息：〔何註〕坌，音近奔，去聲，聚也。坌息，猶屏息也。唐書·儒學傳：「坌集京師。」〔吕註〕正韻：「哆音侈。」説文：「口張也。」○坌息，未詳。○韻會：「坌音
，聚也。」後漢書·禰衡傳：「溢氣坌涌。」，不敢少停，少間入里門，匠人送諸其室。驀睹己尸，醒然而蘇，覺乏疲躁渴，驟呼水。家人大駭，與之水，飲至石餘，乃驟起作揖拜狀；既而出門，拱謝方歸。 「狀」、「拱」：鑄本作「伏」、「共」。歸則僵卧不轉。家人以其行異，疑非真活， 「疑」：青本作「恐」。然漸覘之，殊無他異。 鑄本無「異」字。「他」：青本作「别」。稍稍近問，始歷歷言其本末。 鑄本「言」下無「其」字。問：「出門何故？」曰：「别匠人也。」「飲水何多？」 鑄本「水」下無「何」字。曰：「初爲我飲，後乃匠人飲也。」投之湯羮，數日而瘥。由此厭薄其妻，不復共枕席云。 鑄本「席」下無「云」字。
〔校記〕（底本：手稿本 參校本：康熙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、青本、鑄本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