俠女
顧生，金陵人，博於材藝，而家綦貧；又以母老，不忍離膝下，惟日爲人書畫，受贄 受贄：〔何註〕贄，執以相見之禮。以自給。行年二十有五，伉儷 伉儷：〔何註〕匹耦也。又，夫妻也。〔吕註〕左傳·成十一年：「已不能庇其伉儷而亡之。」註：「伉儷，配偶也。」猶虚。對户舊有空第，一老嫗及少女税居 税居：〔何註〕税，舍車也。釋詁：「税，舍也，放置也。」史記·李斯傳：「我未知所税駕。」其中。 青本、黄本「一」上有「適」字。以其家無男子，故未問其誰何。一日，偶自外入，見女郎自母房中出，年約十八九，秀曼都雅， 秀曼都雅：〔何註〕曼音萬，美也。唐李光顔侍姝，秀曼都雅。〔馮評〕秀曼都雅，寫俠女又是一番風度。世罕其匹；見生，不甚避， 鑄本「甚」上無「不」字。而意凛 凛：〔何註〕音廪，寒栗也。如也。〔何評〕俠氣。〔但評〕落落大方，凛凛正氣。生入問母，母曰：「是對户女郎，就吾乞刀尺。 刀尺：〔吕註〕古詩：「左手持刀尺，右手翦綾羅。」郭泰機詩：「衣工秉刀尺。」適言其家亦止一母。此女不似貧家産， 「乞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祈」。青本「止」作「只」，並黄本「此」下有「母」字。問其何爲不字， 不字：〔何註〕字，女子許嫁也。〔吕註〕易·屯：「女子貞不字，十年乃字。」則以母老爲辭。明日當往拜其母，便風以意，倘所望不奢，兒可代養其老。」 「其老」：鑄本作「其母」。明日造其室，其母一聾媪耳。視其室，並無隔宿糧；問所業，則仰女十指。徐以同食之謀試之，媪意似納；而轉商其女，女默然，意殊不樂。母乃歸，詳其狀而疑曰 「不樂」：青本、黄本作「不然」。異史本、鑄本、二十四卷本「疑」下有「之」字。：「女子得非嫌吾貧乎？爲人不言亦不笑，艷如桃李，而冷如霜雪，奇人也！」〔但評〕與唐太宗謂魏徵語一般神味。○數語爲俠女寫生，字字有斤兩。〔馮評〕畫出俠女。母子猜嘆而罷。一日，生坐齋頭，有少年來求畫。姿容甚美，意頗儇佻， 儇佻：〔何註〕儇薄輕佻也。詰所自， 青本「詰」下有「其」字。以「鄰村」對。嗣後三兩日輒一至，稍稍稔熟，漸以嘲謔；生狎抱之，亦不甚拒，遂私焉。由此往來暱甚。會女郎過，少年目送之，問爲誰， 「由此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由是」。青本、黄本「問」下有「以」字。康熙本殘缺，今從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、鑄本。對以「鄰女」。少年曰：「艷麗如此，神情一何可畏！」 鑄本「情」下無「一」字。〔但評〕既知之而必故犯之，所謂定不欲生也。少間，生入内，母曰：「適女子來乞米，云不舉火者經日矣。此女至孝，貧極可憫，宜少周恤之。」生從母言，負斗粟款門而達母意。 鑄本「粟」作「米」，「門」下無「而」字。女受之，亦不申謝，〔王芑孫評〕伏後報之綫。〔但評〕此等見解，此等舉動，豈俗人所能知。日常至生家，見母作衣履，便代縫紉， 紉：〔何註〕以綫貫針也。禮·内則：「衣裳綻裂，紉箴請補綴。」出入堂中，操作如婦。生益德之，每獲饋餌，必分給其母，女亦略不置齒頰。〔王芑孫評〕伏綫。母適疽生隱處， 「隱」：青本、黄本作「陰」。宵旦號咷。 號啕：〔何註〕啕音濤，泣不止也。易·同人：「先號啕而後笑。」女時就榻省視，爲之洗創敷藥，日三四作。母意甚不自安，而女不厭其穢。母曰：「唉！ 唉：〔吕註〕莊子·知北遊：「狂屈曰：『唉！予知之。』」○按：唉，烏來切，音哀。嘆聲也。安得新婦如兒，而奉老身以死也？」言訖悲哽。 悲哽：〔何註〕悲傷而哽咽也。〔但評〕此一哭，哭出女後面兩次笑來。女慰之曰：「郎子大孝，勝我寡母孤女什伯矣。」 「寡母」：青本、黄本作「寡婦」。「什伯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多」，青本作「什百」，康熙本作「什倍」，今據異史本、黄本、鑄本改。母曰：「牀頭蹀躞 牀頭蹀躞：〔何註〕蹀音牒，躞音燮，謂往來牀笫間也。之役，豈孝子所能爲者？且身已向暮，旦夕犯霧露， 犯霧露：〔何註〕言將歸山丘，而日犯霧露也。深以祧續爲憂耳。」言間生入。〔馮評〕母言未畢，生突入，否則女答以何言？此文妙處。母泣曰：「虧 虧：〔何註〕同虧，負也。娘子良多！汝無忘報德。」生伏拜之，女曰：「君敬我母，我未之謝也， 「未之」：青本、黄本作「弗」，鑄本、二十四卷本、異史本作「勿」。君何謝焉？」〔但評〕能孝其親者，必能敬人之親。彼孝其親而敬我之親，我何謝焉？且彼敬吾親，是代吾孝吾親也，所謂小恩可謝，大恩不可謝也。又彼既代吾養吾之親，吾亦惟代之孝其親耳，焉用謝？且母亦深以祧續爲憂矣，不孝有三，無後爲大，將以身報之，爲延一綫之續，盡我之孝，以成彼之孝。意若曰：「君敬我母，我弗謝焉，我敬君母，君何謝焉。」吞吐之間，言固親切而有味也。是一篇俠女傳，却是一篇孝婦傳。〔馮評〕名論可包遊俠、刺客兩傳。於是益敬愛之，然其舉止生硬， 生硬：〔何註〕硬，堅也；生，未熟也。墨客揮犀：「北都有妓張八，舉止生硬。人謂之生張八。魏野贈詩曰：『君爲北道生張八，我是西州熟魏三；莫怪尊前無笑語，半生半熟未相諳。』」毫不可干。一日，女出門，生目注之。女忽回首，嫣然而笑。〔何評〕成竹。生喜出意外，趨而從諸其家，挑之亦不拒，欣然交歡已，戒生曰：「事可一而不可再！」生不應而歸。明日，又約之，女厲色不顧而去。日頻來，時相遇，並不假以詞色；稍游戲之，則冷語冰人， 冷語冰人：〔何註〕外史：「孟蜀與潘在廷以財結權要。或戒之，乃曰：『非是求援，不欲其以冷語冰人耳。』」忽於空處問生：「日來少年誰也？」生告之。女曰：「彼舉止態狀，無禮於妾頻矣。以君之狎暱，故置之。請便寄語 鑄本「狎」作「暇」，「便」作「更」。：再復爾，是不欲生也已！」生至夕以告少年， 「生至夕以告少年」：青本、黄本作「少年至，生以告」。且曰：「子必慎之，是不可犯。」少年曰：「既不可犯，君何犯之？」 鑄本「何」下有「私」字。〔但評〕狐亦黠甚。生白其無。曰：「如其無，則猥褻之語，何以達君聽哉？」〔何評〕語甚捷。生不能答。少年曰：「亦煩寄告 「曰如其無」：康熙本作「曰如無」。今據五參校本改。「告」：青本、黄本作「語」。：假惺惺， 惺惺：〔何註〕惺音星，了慧也。元樂府：「葫蘆的憐懵懂，惺惺的惜惺惺。」勿作態！不然，我將徧播揚。」生甚怒之，情見於色，少年乃去。一夕方獨坐， 青本、黄本「乃去」作「方去」，「夕」下無「方」字。女忽至，笑曰：「我與君情緣未斷，寧非天數！」生狂喜而抱於懷。欻聞履聲籍籍， 「欻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忽」。兩人驚起，則少年推扉入矣，生驚問：「子胡爲者？」笑曰：「我來觀貞潔之人耳！」〔但評〕其言亦似有理，特找錯對頭耳。顧女曰：「今日不怪人耶？」 鑄本「潔」下無「之」字。青本、黄本「今」下無「日」字。女眉竪頰紅，默不一語；急翻上衣，露一革囊，應手而出，則尺許晶瑩匕首也。 「晶瑩」：鑄本作「晶寶」。少年見之，駭而却走。追出户外，四顧杳然，女以匕首望空拋擲，戛 戛：〔何註〕音拮，聲響也。然有聲，燦若長虹 虹：〔何註〕音洪，
蝀也。禮·月令：「季春，虹始見。」。俄一物墮地作響，生急燭之，則一白狐，身首異處矣，〔但評〕報仇是本文正面，劍術是報仇實跡，正面難寫，而實跡又不可不寫。乃於此處借狐以寫匕首之神異，後之殺仇取頭，衹用虚寫便足。大駭。女曰：「此君之孌童 孌童：〔吕註〕天禄識餘：「北齊許散愁，自少不登孌童之牀，不入季女之室。」○孌，美好貌也。也。〔但評〕是固禽處而獸愛之者，狐而童耶？童固無不狐者也。我固恕之，奈渠定不欲生何！」收刃入囊，生曳令入，曰：「適以妖物敗意，請俟來宵。」 「曳」：青本作「拽」。鑄本無「俟」，並二十四卷本、異史本「以妖」作「妖」。康熙本「意」作「興」，今據五參校本改。出門逕去。次夕女果至，遂共綢繆。詰其術，女曰：「此非君所知。宜須慎秘，洩恐不爲君福。」又訂以嫁娶，曰：「枕席焉，提汲焉，非婦伊何也？業夫婦矣，何必復言嫁娶乎！」生曰：「將勿憎吾貧耶？」曰：「君固貧，妾富耶？今宵之聚，正以憐君貧耳。」〔王芑孫評〕初露其故。臨别囑曰：「苟且之行，不可以屢。當來我自來；不當來，相强無益。」後相值，每欲引與私語，女輒走避，然衣綻炊薪，悉爲紀理，不啻婦也。積數月，其母死，生竭力營葬之。女由是獨居。生意其孤寂可亂， 鑄本「力」下無「營」字，「意」下無「其」字，「寂」作「寢」。窬坦入，隔窗頻呼，迄不應。視其門，則空室扃焉；竊疑女有他約，夜復往，亦如之，遂留佩玉於窗間而去之。越日，相遇於母所，既出，而女尾其後曰 鑄本「尾」上無「女」字。：「君疑妾耶？人各有心，不可以告人。今欲使君無疑，而烏可得？ 「而烏可得」：鑄本作「烏得可」。〔但評〕人各有心，自盡其道而已矣。必欲見信於人，烏可得？然一事煩急爲謀。」問之，曰：「妾體孕已八月矣，恐旦晚臨盆。 臨盆：〔何註〕古者藉盆以生，故將生曰臨盆。歐陽文忠公諫立皇子，帝曰：「後宫有臨盆者。」〔吕註〕按：婦人産事用盆，考之諸書無有也。惟香祖筆記云：「昌平紅崖谷，有道人戒行甚嚴。一夜，有婦人叩門求宿，時天寒，憐而納之。婦以言挑，道人不爲動。忽言腹痛，就盆産一兒。詰旦抱去。道人惡盆污，覆諸澗中。誤染左手，五指皆金色；復視澗際，沙石亦皆金色矣。」『妾身未分明』， 妾身未分明：〔何註〕「妾身未分明，何以見姑嫜？」杜甫詩。〔但評〕身未分明，何以見姑？其用心亦良苦矣。能爲君生之，不能爲君育之。可密告老母，覓乳媪，偽爲君討螟蛉 螟蛉：〔何註〕音冥靈，喻抱養者。〔吕註〕詩·小雅：「螟蛉有子，蜾蠃負之。」傳：「螟蛉，桑上小青蟲也，似步屈。蜾蠃，土蜂也，取桑蟲，負之於木空中，七日而化爲其子。」者， 鑄本「告」下無「老」字。參校本「討」上無「君」字。勿言妾也。」生諾，以告母，母笑曰：「異哉此女！聘之不可，而顧私於我兒。」〔但評〕我亦云然。不觀後日之言，幾不能白其苦衷。喜，從其謀以待之。又月餘，女數日不至。 「不至」：青本、黄本作「不出」。母疑之，往探其門，蕭蕭閉寂；叩良久，女始蓬頭垢面自内出。啟而入之，則復闔之。入其室，則呱呱 呱呱：〔何註〕兒泣也。書·益稷：「啟呱呱而泣。」呱音姑。者在牀上矣，母驚問：「誕幾時矣？」答云：「三日。」捉綳席而視之，則男也， 青本、黄本「男」上無「則」字。且豐頤而廣額，喜曰：「兒已爲老身育孫子， 「孫子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孫矣」。伶仃一身，將焉所託？」女曰：「區區隱衷，不敢掬示老母。俟夜無人，可即抱兒去。」〔但評〕聘之不可，而顧私之，區區隱衷，不敢掬示老母，夜抱兒去，吾事了矣。母歸與子言，竊共異之。夜往抱子歸。更數夕，夜將半，女忽款門入，手提革囊，笑曰：「大事已了， 鑄本「大」上有「我」字。請從此别。」〔王芑孫評〕大仇報矣。急詢其故，曰：「養母之德刻刻不去於懷。 「去於」：鑄本作「去諸」。向云『可一而不可再』者，以相報不在牀笫 牀笫：〔何註〕笫音姊。牀也。〔吕註〕左傳·襄二十七年：「牀笫之言不逾閾。」註：「笫，簀也。」揚子法言：「牀，陳楚之間謂之笫。」也。爲君貧不能婚，將爲君延一綫之續。 續：〔何註〕嗣也。詩：「以嗣以續。」又樊噲責項羽曰：「此亡秦之續耳。」 青本「延」上無「君」字。本期一索 一索：〔何註〕易：「一索而得男。」而得，不意信水 信水：〔何註〕婦人月經如潮水之有信，故曰信水。復來， 「不意」：青本、黄本作「不圖」。遂至破戒而再。〔王芑孫評〕應前。今君德既酬，妾志亦遂， 「亦」：青本、黄本作「已」。無憾矣。」〔王芑孫評〕至此方道其故。〔但評〕侃侃而談，奇情至理，區區隱衷，可以掬示天下人矣。○相報不在牀笫，而又不能不報者，爲君貧耳。「君德既酬，妾志已遂」，二語真説得快暢之至。問：「囊中何物？」曰：「仇人頭耳。」〔馮評〕唐貞元初，長安里空舍有婦人傭以居者，始來，房主問姓，答言：「三歲失父母，不知。」視其貌，常人也。閉關如無人在，且無敢侮。居一歲，歸同里人，生一子。忽夜遯去，未曉還。至再至三。夫疑之。一夜，婦出人首於囊曰：「我生於蜀，父爲小吏，當事以非法殺之，今得報，願足矣。」又執其子手曰：「其母殺人，人疑子必無狀，且賤之。」遂殺其子，謝其夫曰：「勉仁與義也，無先己而後人也。異時子遇難，必有以報者。」與夫絶，如飛鳥去。撿而窺之，鬚髮交而血模糊也， 「窺」：康熙本作「視」，今據五參校本改。鑄本「糊」下無「也」字。〔馮評〕「子璋髑髏血模糊，手提擲還崔大夫。」此段如讀杜詩，可以愈瘧。駭絶，復致研詰，曰：「向不與君言者，以機事不密， 機事不密：〔何註〕易：「機事不密則害成。」懼有宣洩。今事已成，不妨相告：妾浙人，父官司馬，陷於仇，被籍 籍：〔何註〕户口册籍也，謂按籍而收其家也。吾家。 「被」：鑄本作「彼」。妾負老母出，隱姓名，埋頭項，已三年矣。〔王芑孫評〕實告其里居以及原由。所以不即報者，徒以有老母在；母去，一塊肉 一塊肉：〔吕註〕宋史：「陸秀夫負帝昺同溺，太后楊氏聞之曰：『我忍死艱關至此者，正爲趙氏一塊肉耳，今無望矣。』」又累腹中， 青本、黄本「老」上無「有」字。「去」：康熙本作「亡」，今據五參校本改。「一塊肉又」：異史本、鑄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又一塊肉」。因而遲之又久。曩夜出非他，道路門户未稔，恐有訛誤耳。」〔王芑孫評〕應前頁「窬垣」、「室扃」、「夜往」句。〔馮評〕補明。言已，出門，又囑曰：「所生兒，善視之。君福薄無壽，此子可光門閭。 「此子」：諸參校本作「此兒」。夜深不得驚老母，〔但評〕並老母一邊亦無兒女之態，仙乎，仙乎！我去矣！」方悽然欲詢所之，女一閃如電，瞥爾間遂不復見。〔馮評〕張祐詩云：「黄昏風雨黑如磐，别我不知何處去。」驚心動魄之筆。生嘆惋木立， 嘆惋木立：〔何註〕駭恨也。惋音腕。若喪魂魄，明以告母，相爲嗟異而已。 「明以」：青本作「明日」。「嗟」：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嘆」。後三年，生果卒。子十八舉進士，猶奉祖母以終老云。
異史氏曰：「人必室有俠女，而後可以畜孌童也。不然，爾愛其艾豭，則彼愛爾婁猪 「爾愛」句：〔吕註〕左傳·定十四年：「既定爾婁猪，盍歸吾艾豭。」註：「婁猪，求子猪也，得牡則定。婁，老也；艾，牡豕也。」〔何註〕婁豬，母猪也，又曰求子猪也。艾豭，牡猪也。衛侯爲夫人南子召宋朝，宋野人歌曰：「既定而婁猪，盍歸吾艾豭。」矣！」 「童也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童」。諸參校本「彼」上無「則」字。
王阮亭曰：「神龍見首不見尾，此俠女其猶龍乎！」 鑄本無此評。「阮亭」，青本作「漁洋」。「俠」：異史本作「狹」。
〔何評〕此劍俠也，司馬女何從得此異術？
〔方評〕養老母，孝也；報父仇，勇也；斬白狐，節也；孝我母，而我亦孝其母，禮也；憐生貧而爲一綫之續，仁也；去來莫測，智也。此女美不勝收，不得以「俠」字了之。吾浙得此人，有光桑梓多矣，惜乎不傳其姓名。
〔校記〕（底本：康熙本 參校本：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、青本、黄本、鑄本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