酒友
車生者，家不中貲 家不中貲：〔何註〕貲音髭，財産也。中貲，中人之貲産也。史記·遊俠列傳：「郭解家貧不中貲。」而耽飲，夜非浮三白不能寐也， 「寐」：鑄本作「寢」。以故牀頭尊常不空。一夜睡醒，轉側間似有人共卧者，意是覆裳墮耳，摸之則茸茸 茸茸：〔何註〕茸音戎，細毛也。詩：「狐裘蒙茸。」有物，似猫而巨；燭之，狐也，酣醉而犬卧。 「犬卧」：鑄本作「大卧」。視其瓶，則空矣，笑曰 鑄本「笑」上有「因」字。：「此我酒友也。」〔但評〕此狐是畢吏部一流人物，引爲酒友，終身可以無憾。〔馮評〕我量不及三蕉葉，却喜見名人豪飲。與君爲友，狐許我否？不忍驚，覆衣加臂，與之共寢，留燭以觀其變。半夜，狐欠伸，生笑曰：「美哉睡乎！」啟覆視之，儒冠之俊人也。起拜榻前， 「拜」：康熙本作「謝」，今據諸參校本改。謝不殺之恩，生曰：「我癖於
蘖 蘖：〔何註〕音曲臬，酒母也。書·説命：「爾惟蘖。」，而人以爲癡；卿，我鮑叔 鮑叔：〔何註〕鮑叔薦管仲，管仲嘗謂「鮑叔知我。」〔吕註〕史記·管晏列傳：「管仲曰：『生我者父母，知我者鮑子也。』」也，如不見疑，當爲糟丘 糟丘：〔何註〕紂以酒爲糟丘。〔吕註〕南史·陳暄傳：「暄嗜酒，其兄子秀致書於暄友人何胥，冀以諷諫。暄聞之，與秀書曰：『速營糟丘，吾將老焉，爾無多言。』」之良友。」 「當爲」：青本作「當作」。〔馮評〕「白家烏帽重屏裏，初試紅泥小火爐。恰是滄州酒船到，不愁風雪壓屠蘇。酒車冒雪遠衝泥，尺素殷勤謝傳題。一樹山查紅破蕊，花前催進玉東西。」漁洋答謝方山惠滄酒詩，頗得此中三昧。〔但評〕耽飲而家不中貲，宜以酒爲命矣，乃瓶之罄而無吝心，狐既醉而無殺心，引爲鮑叔，共老糟丘，杖頭錢不空，其願已足，可謂醉裏菩提，酒中仙子。人以爲癡，其癡正不易及。曳登榻，復共寢，且言：「卿可常臨，無相猜。」 鑄本無「共」字。青本「常」下有「相」字。「猜」：康熙本作「猜疑」，今據四參校本改。吕無病：「何用相猜。」狐諾之。生既醒，則狐已去，乃治旨酒一盛， 一盛：〔何註〕猶云一壺。耑 耑：〔何註〕説文：「始也。」今借作專。伺狐。抵夕果至，促膝歡飲。 「歡飲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欣飲」。狐量豪善諧，於是恨相得晚。 恨相得晚：〔吕註〕史記·主父偃傳：「主父偃上書闕下，徐樂、嚴安俱上書。天子召見三人，謂曰：『公等皆安在？何相見之晚也。』」又灌夫傳：「魏其、灌夫兩人相爲引重，其遊如父子然，相得歡甚無厭，恨相知晚也。」狐曰：「屢叨良醖，何以報德？」生曰：「斗酒之歡，何置齒頰！」 鑄本無「齒」字。狐曰：「雖然，君貧士，杖頭錢 杖頭錢：〔何註〕阮宣百錢挂杖頭，至酒店便酣飲，家無儋石，晏如也。〔吕註〕世説：「阮宣子常步行，以百錢挂杖頭，至酒店，便獨酣適，雖當時貴盛不肯詣也。」王勃詩：「不應長賣卜，須得杖頭錢。」不大易。當爲君少謀酒貲。」〔但評〕平生止此恨耳，果爾，當與君同老是鄉。明夕，來告曰：「去此東南七里，道側有遺金，可早取之。」詰旦而往，果得二金，乃市佳肴，以佐夜飲。狐又告曰：「院後有窖 窖：〔何註〕音教。月令：「穿竇窖。」圓曰竇，方曰窖。藏，宜發之。」如其言，果得錢百餘千，喜曰：「囊中已自有，莫漫愁沽 莫漫愁沽：〔吕註〕賀知章詩：「莫漫愁沽酒，囊中自有錢。」矣。」〔馮評〕「囊中」二句，截用韻語，趣甚。〔但評〕衹此已足，夫復何求？狐曰：「不然，轍中水胡可以久掬？合更謀之。」異日，謂生曰：「市上荍價廉，此奇貨可居。」 奇貨可居：〔吕註〕史記·吕不韋傳：「秦安國君中男名子楚，爲秦質子於趙。趙不甚禮。吕不韋賈邯鄲，見而憐之，曰：『此奇貨，可居。』」註：「言可居積，以乘時射利也。」從之，收荍四十餘石，人咸非笑之。未幾，大旱，禾豆盡枯，惟荍可種；售種，息十倍。 「息」：鑄本作「忽」。由此益富，治沃田二百畝。但問狐，多種麥則麥收，多種黍則黍收，一切種植之早晚，皆取决於狐。日稔密，呼生妻以嫂，視子猶子焉。 「視子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視生子」。「猶子」：康熙本作「視子」，今據諸參校本改。後生卒，狐遂不復來。
王阮亭云：「車君灑脱可喜。」 「阮亭」：青本作「漁洋」。
〔何評〕車耽於酒，故狐但爲之謀酒貲而已，至沃田二百畝，多收黍麥，自是種植所得，非幸獲也。
〔方評〕諺云：「堯舜千鍾，孔子百觚。」子路榼之，尚飲十榼，飲何損於人哉！况糟丘得此良友，宜車君終老于是鄉也矣。
〔校記〕（底本：康熙本 參校本：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、青本、鑄本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