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誠
豫人張氏者，其先齊人。明末 明末：△按：青本作「靖難兵起」。〔何註〕靖音阱，治理也。左傳·僖九年：「君務靖亂。」〔吕註〕明建文二年七月，燕王靖難兵起。齊大亂， 青本無「北」字。黄本「北」作「我」。妻爲北兵掠 掠：〔何註〕音略，奪取也。去。 「娶繼室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娶繼室牛氏」。張常客豫，遂家焉。娶於豫，生子訥。無何，妻卒，又娶繼室， 「繼室牛氏悍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牛氏悍甚」。生子誠。繼室牛氏悍， 悍：〔何註〕音翰，强梁也。 二十四卷本「草」作「食」，「樵」上有「之」字。「且」：青本、黄本作「具」。「詛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諄」。每嫉 嫉：〔何註〕妬忌也。訥，奴畜之，啖以惡草， 啖以惡草：〔何註〕啖音淡。如淳曰：「食無菜茹爲啖。惡草，不堪食之蔬菜也。」〔吕註〕史記·陳丞相世家：「陳平既多以金縱反間於楚軍。項王既疑之，使使至漢。漢王爲太牢具，舉進，見楚使，即佯驚曰：『吾以爲亞父使，乃項王使。』復持去，更以惡草具進楚使。」註：「惡草具，謂以粗惡之食物具饌也。」且使樵，日責柴一肩，無則撻楚詬詛， 詬詛：〔何註〕詬，許侯切；詛，阻去聲，駡也。 青本「隱」作「忍」。「弗」：異史本作「勿」。不可堪。隱畜甘脆 脆：〔何註〕俗脃字，音毳，不堅也，物易碎者。餌 餌：〔何註〕餌，食之也。誠，使從塾師讀。誠漸長，性孝友，不忍兄劬，〔但評〕犁牛之子，此是天生。陰勸母，母弗聽。 青本、黄本「問」下無「其」字。「爲之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爲者」。一日，訥入山，樵未終，值大風雨，避身巖下。雨止而日已暮，腹中大餒，遂負薪歸。母驗之少，怒不與食。飢火燒心，入室僵卧。誠自塾中來，見兄嗒然，問：「病乎？」曰：「餓耳。」問其故，以情告。誠愀然便去，移時，懷餅來餌兄。兄問其所自來，曰：「余竊麵倩鄰婦爲之， 「洩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發」。但食勿言也。」訥食之，囑弟曰：「後勿復然，事洩累弟。 「作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往」。「答」：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答曰」，青本、黄本作「答云」。且日一啖，飢當不死。」〔但評〕竊麵餌兄，曰：「但食勿言。」是不慮其洩而累也。囑「勿復然」，曰「飢當不死」。是不惟恐其累弟，抑且不知怨母也。至性至情，難兄難弟，讀者至此，已涕不可忍。誠曰：「兄故弱，烏能多樵！」次日食後，竊赴山，至兄樵處。兄見之，驚問：「將何作？」答 「遣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使」。：「將助樵採。」〔馮評〕一片天真，令人下淚。問：「誰之遣？」 「兄曰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訥曰」。曰：「我自來耳。」兄曰 「近」：黄本、青本作「急」。：「無論弟不能樵，縱或能之，且猶不可。」於是速之歸。誠不聽，以手足斷柴助兄，且云：「明日當以斧來。」兄近止之。 「復回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回復」。見其指已破，履已穿，悲曰：「汝不速歸，我即以斧自剄 剄：〔何註〕音景，割頭也。死！」〔馮評〕漏下一句。誠乃歸。〔馮評〕語云：「富貴天生。」豈知忠孝亦是天生，否則何以此等人不多見也。夫富貴何足道，忠孝所性自具，何寥寥也。兄送之半途，方復回樵。 異史本、鑄本「閑」作「閉」，異史本、鑄本、二十四卷本「幼」上有「年」字。既歸，詣塾，囑其師曰：「吾弟幼，宜閑之。 鑄本「惡」作「多」，並異史本「師言」作「師曰」。青本、黄本「何」下有「所」字。山中虎狼惡。」〔但評〕曰「我自來。」我惟知助兄耳。曰：「能且不可。」兄亦止知愛弟耳。至於指已破，履已穿，弟心正快，而兄心碎矣。受責而諱，懷斧復樵，一束方盈，不辭而去。皇天后土，共見共聞。日日如斯，不將使友兄悌弟困頓以終乎？虎從何來？俾之離而合之，更令多得一兄，以成全其孝友之德。天助善人，玉汝於成，如是如是。師言：「午前不知何往， 青本、黄本「楚之」作「楚」，「笑曰」作「笑云」。業夏楚 夏楚：〔何註〕禮·學記：「夏、楚二物，收其威也。」註：「夏，榎也；楚，荆也。」之。」歸謂誠曰：「不聽吾言，遭笞責矣。」誠笑曰 「不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弗」。：「無之。」明日，懷斧又去，兄駭曰：「我固謂子勿來，何復爾？」誠不應， 「不少休」：青本、黄本無「少」字。刈薪且急，汗交頤不少休。 「告之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告焉」。約足一束，不辭而返。〔但評〕「不應」、「不休」、「不辭」，包括許多言語，令人灑落多少眼淚。師又責之，乃實告之。 青本、黄本、二十四卷本「力」上無「訥」字。師嘆其賢，遂不之禁。兄屢止之，終不聽。一日，與數人樵山中，欻有虎至，衆懼而伏，虎竟銜誠去。〔但評〕爲助兄而竟銜於虎，虎似凶頑；爲尋弟而更得一兄，虎實慈悲。此虎不可謂非菩薩遣來者。虎負人行緩，爲訥追及。訥力斧之， 「痛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負痛」。「生爲」：鑄本作「生焉」。「刎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剄」。〔馮評〕圓一句，爲訥作地步。中胯，虎痛狂奔，莫可尋逐，痛哭而返。衆慰解之，哭益悲，曰：「吾弟，非猶夫人之弟；况爲我死，我何生爲！」〔但評〕即猶夫人之弟，且不可忍。以非猶夫人之弟，而爲我死，我即欲生，豈復更有生理乎！遂以斧自刎其項。 「殞絶」：黄本無「殞」字，青本作「濱絶」。衆急救之，入肉者已寸許，血溢如涌， 涌：〔何註〕音勇，騰也。眩瞀 眩瞀：〔何註〕音炫茂，目動亂不定也。殞絶。 以上十字：二十四卷本「之」作「其」、「約」作「束」，鑄本「以」作「而」。〔但評〕懷餅刈薪，誰則遣之？斧虎劙頸，誰則逼之？一出於孩提，一出於樵豎。弟是難弟，兄是難兄。衆駭，裂之衣而約之，羣扶以歸。 「耶」：青本、黄本作「耳」。母哭駡曰：「汝殺吾兒，欲劙 劙：〔何註〕音離，分割也。俗謂游其刃以緩割也。頸以塞責耶？」 「依」：青本、黄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倚」。「坐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而」。〔但評〕冤哉天乎！訥呻云：「母勿煩惱。弟死，我定不生！」置榻上，創痛不能眠，惟晝夜依壁坐哭。 「有巫」：黄本無「巫」。「詢」：青本、黄本作「問」。「不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未」。父恐其亦死，時就榻少哺之，牛輒詬責。〔何評〕可畏。訥遂不食，三日而斃。村中有巫 巫：〔何註〕説文：「能齋肅事神明也。男曰覡，女曰巫。」走無常 走無常：〔吕註〕祝允明語怪：「酆都走無常事，彼中以此爲常。人行道路間，忽躑跳數四，便仆於地，冥然如死。途人家屬，但聚觀以伺之。或六時，或竟日，甚或越宿，必自蘇，不復驚異救治也。比其蘇，叩之，則多以勾攝。蓋冥府追逮繁冗時，鬼吏不足，則取諸人間，令攝鬼卒，承牒行事；或有搬運負載之役亦然。皆名走無常。」者，〔馮評〕左氏接法。訥途遇之，緬訴 緬訴：〔何註〕緬音湎。緬訴，遠述也。曩苦。因詢弟所，巫言不聞， 青本「人曰」作「曰」，無「内」字。遂反身導訥去。〔馮評〕句法，即伏下。至一都會，見一皂衫人自城中出。巫要遮 要遮：〔何註〕遮音
，亦要也。一作邀遮，阻以留之也。李白詩：「關吏相邀遮。」又「親戚讓邀遮」，皆留之之意也。代問之，皂衫人於佩囊中撿牒 撿牒：〔何註〕撿，查檢也；牒音叠，公文也。審顧，男婦百餘，並無犯而張者；巫疑在他牒，皂衫人曰：「此路屬我，何得差逮。」訥不信，强巫入内城。 「雲」：青本、黄本作「空」。城中新鬼、故鬼， 新鬼故鬼：〔吕註〕左傳·文二年：「吾見新鬼大，故鬼小。」往來憧憧， 憧憧：〔何註〕憧音冲，意不定也。易·咸卦。△按：易·咸「憧憧往來」。王肅註：「憧憧爲往來不絶貌。」亦有故識，就問，迄無知者。忽共嘩言：「菩薩至！」仰見雲中有偉人， 偉人：〔何註〕偉音韙，偉人，大人也。 「千」：鑄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十」。毫光徹上下，頓覺世界通明。巫賀曰：「大郎有福哉！菩薩幾千年一入冥司， 「囚」：青本、黄本作「因」。拔諸苦惱， 拔諸苦惱：〔吕註〕法華經「十二因緣：觸緣受，受緣愛，愛緣取，取緣有，有緣生，生緣老、死、憂、悲、苦、惱。」今適值之。」〔但評〕無邊苦惱，惟菩薩乃能拔之。但幾千年一入冥司，則待楊枝甘露者，已不啻恒河沙數矣。〔馮評〕凡傳奇中至無可轉關處，輒以仙佛救濟，幾成爛套。諺云：「戲不够，神仙凑。」此却令人不厭，故何也？孝子悌弟，感動天人，此理至常，無足怪。便捽訥跪。衆鬼囚紛紛籍籍， 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「楊」下有「柳」字。合掌齊誦，「慈悲救苦」之聲鬨騰震地。菩薩以楊枝徧灑甘露， 「仍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乃」，康熙本「導」作「遵」。其細如塵。俄而霧收光斂，遂失所在。訥覺頸上沾露，斧處不復作痛。巫仍導與俱歸。 「二日」：康熙本作「三日」。望見里門，始别而去。訥死二日， 「留之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留也」。豁然竟蘇，悉述所遇，謂誠不死。母以爲撰造 撰造：〔何註〕撰音饌，亦造也。謂疑其捏造也。之誣，反詬駡之。訥負屈無以自伸，而摸創痕良瘥，自力起，拜父曰：「行將穿雲入海往尋弟，〔但評〕言言心血，字字淚珠。如不可見，終此身勿望返也。願父猶以兒爲死。」〔但評〕聞之傷心。翁引空處與泣，無敢留之。 「路」：鑄本、異史本作「道」。〔何評〕可畏。訥乃去，每於衝衢 衝衢：〔何註〕通道也。訪弟耗；途中資斧斷絶，丐而行。逾年達金陵，懸鶉百結， 懸鶉百結：〔何註〕鶉音淳。懸鶉，蔽衣也。子夏之衣，懸結爲鶉，又董威隱居白社，以殘絮縷帛爲衣，號百結衣，所謂懸鶉也。〔吕註〕荀子：「子夏貧，常懸鶉衣於壁。」晉書·董威傳：「威輦於市，得殘碎繒，輒結以爲衣，號曰百結衣。」傴僂 傴僂：〔何註〕曲背也，卑遜之形於外也。左傳·昭七年：「一命而僂，再命而傴。三命而俯，循牆而走。」〔吕註〕左傳·昭七年：「一命而僂，再命而傴。」按：僂，力主切；傴，舒羽切。△按：傴，羽武切。道上。偶見十餘騎過，走避路側。 二十四卷本「四十以來」作「約四十」，「怒」作「駿」。内一人如官長，年四十以來，健卒怒馬， 「一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内一」。「顧」：鑄本、異史本作「視」。騰踔 踔：〔何註〕踶也。前後。一少年乘小駟，屢顧訥。 「下馬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下騎」。訥以其貴公子，未敢仰視。少年停鞭少駐， 駐：〔何註〕音註，馬立也。忽下馬， 「一至」：鑄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以至」。呼曰：「非吾兄耶？」〔但評〕尋弟得弟，却不肯以兄見弟，偏以弟認兄，文已變化矣。本尋弟而更得一兄，又不肯遽以弟先認兄，偏以兄子弟。離離奇奇，啟人文思，端推此種。〔何評〕天也。訥舉首審視，誠也，〔馮評〕然恐相逢是夢中。握手大痛失聲，誠亦哭。〔但評〕訥哭，誠亦哭，讀者亦哭，天下後世人讀之，無不哭。曰：「兄何漂落一至於此？」 「官命脱騎載訥」：青本「官」作「官長」，二十四卷本無「官」字、「騎」作「驂」，黄本無「訥」字。訥言其情，〔馮評〕一句已括。誠益悲。騎者並下問故，以白官長。官命脱騎載訥， 「竟」：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經」。「别駕」：青本作「千户」。（下同）連轡歸諸其家，始詳詰之。〔馮評〕遥接法。初，〔馮評〕追叙法。虎銜誠去，不知何時置路側，卧途中竟宿。適張别駕 别駕：〔吕註〕杜佑通典：「别駕從事史一人，從刺史行部，别乘傳車，故爲之别駕。」漢制也，歷代皆有，隋及唐並爲郡官。自都中來， 「君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子」。過之，見其貌文，憐而撫之，漸蘇。言其里居，則相去已遠，因載與俱歸；又藥敷傷處，數日始痊。别駕無長君， 「明季清兵入境，掠前母去」：青本作「前母被兵掠去」。子之。蓋適從遊矚也。誠具爲兄告。言次，别駕入，訥拜謝不已。誠入内，捧帛衣出，進兄，乃置酒燕叙。别駕問：「貴族在豫，幾何丁壯？」訥曰：「無有。父少齊人，流寓於豫。」别駕曰：「僕亦齊人。貴里何屬？」答曰：「曾聞父言，屬東昌轄。」 轄：〔何註〕音鎋，管轄也。驚曰：「我同鄉也！何故遷豫？」訥曰：「明季清兵入境，掠前母去， 「燹」：康熙本作「焚」，今據諸參校本改。「室」：青本作「産」。二十四卷本「賈」上有「嘗」字。父遭兵燹， 燹：〔何註〕音銑，火也。〔吕註〕説文：「兵火日燹。」蕩無家室，先賈於西道， 「君家尊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尊公」。青本、黄本「視」下有「之」字。往來頗稔，故止焉。」又驚問：「君家尊何名？」訥告之。别駕瞠 瞠：〔何註〕音撑，直視也。莊子：「夫子奔軼絶塵，而回瞠乎後矣。」而眎， 眎：〔何註〕古「視」字。 「之子」：鑄本、異史本、青本、黄本作「之孫」。俯首若疑，〔何評〕可思。疾趨入内。無何，太夫人出。共羅拜已，問訥曰：「汝是張炳之之子耶？」 「此汝弟也」：鑄本作「此汝弟曰」，二十四卷本作「是汝弟也」。〔馮評〕補出張炳之。古法。曰：「然。」太夫人大哭，謂别駕曰：「此汝弟也。」 「黑固山」：青本作「某指揮」。〔何評〕天也。訥兄弟莫能解，太夫人曰：「我適汝父三年，流離北去，身屬黑固山。 青本「固山」作「指揮」、「補秩旗下」作「以父蔭」。「此官」：康熙本作「此居」，今從諸參校本。半年，生汝兄；又半年，固山死。汝兄補秩旗下遷此官， 「不憶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不知」。今解任矣。每刻刻念鄉井，遂出籍復故譜。屢遣人至齊，殊無所覓耗，何知汝父西徙哉！」乃謂别駕曰：「汝以弟爲子，折福死矣！」别駕曰：「曩問誠，誠未嘗言齊人，想幼稚不憶耳。」 「四十有一」：康熙本作「四十有七」，今從諸參校本。〔馮評〕補斡一句。乃以齒序：别駕四十有一， 「二十二」：青本、黄本作「年二十」，二十四卷本作「二十有二」。爲長；誠十六，最少；訥二十二， 「之國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之人」。則伯而仲矣。〔但評〕叙次奇妙，不可多得。〔馮評〕處處用句法。别駕得兩弟，甚歡，與同卧處，盡悉離散端由，將作歸計，太夫人恐不見容，别駕曰：「能容，則共之；否則析之。〔馮評〕爽直語。天下豈有無父之國？」 「天下」句：〔吕註〕禮·檀弓：「晉獻公將殺其世子申生。公子重耳謂之曰：『子盍言子之志於公乎？』曰：『不可。君安驪姬。是我傷公之心也。』曰：『然則盍行乎？』曰：『不可。君謂我欲弑君也。天下豈有無父之國哉！吾何行如之？』」 二十四卷本「及」作「與」，「去」下有「後」字。〔但評〕此千户亦難得。於是鬻宅辦裝，刻日西發。既抵里，訥及誠先馳報父。父自訥去， 「暴喜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報」。妻亦尋卒；塊然一老鰥，〔馮評〕妻亦旋卒句安頓最好，否則太夫人歸，如何位置。又寫翁，筆筆入神。形影自弔。忽見訥入，暴喜， 「輟涕」：鑄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輟泣」。怳怳 怳怳：〔何註〕怳通恍，恍惶也。以驚；又睹誠，喜極，不復作言，潸潸以涕；又告以别駕母子至，翁輟涕愕然， 「婢媪」：青本、黄本作「媪婢」。不能喜，亦不能悲，蚩蚩 蚩蚩：〔何註〕蚩，赤之切，無知之貌。以立。未幾，别駕入，拜已，太夫人把翁相向哭，既見婢媪厮卒， 「槽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厩」。内外盈塞，坐立不知所爲。〔但評〕語經百煉，筆有化工，讀者亦惟怳怳以驚，復潸潸以涕，既而蚩蚩以立，遲之又久，亦坐立不知所爲，咄咄稱奇而已。○衹是兄弟同歸見父耳，看他分作三樣寫法。見訥驚，驚其生還也。此一喜猶在意中也。又睹誠，則喜出望外，悲從中來矣，復何言。至聞千户母子至，不惟非意中，亦且非望外，不喜，不能；喜，亦不能；不悲，不能；悲，亦不能。未見時，惟愕然蚩蚩以立；既見後，亦坐立不知所爲而已。用筆之妙，乃至於斯。〔何評〕錯落有致。誠不見母，問之，方知已死，〔馮評〕煉句收。號嘶氣絶，食頃始甦。别駕出貲建樓閣，延師教兩弟，馬騰於槽， 「悲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弟」。人喧於室，居然大家矣。
異史氏曰：「余聽此事至終，涕凡數墮：〔馮評〕柳泉善墮，柳泉至性爲之也。人孰無情，予讀曾友于、珊瑚等篇，不勝嗚咽，誠足以教天下後世之爲子爲弟者矣。十餘歲童子，斧薪助兄，慨然曰：『王覽 王覽：〔吕註〕後漢書·王祥傳：「祥至孝。後母朱氏遇之無道，祥愈恭謹。朱氏子覽年數歲，每見祥被箠輒涕泣，抱其母。母以非理使祥，覽輒與俱。及長，娶妻。母虐使祥妻，覽妻亦趨之，母密使酖祥，覽徑起取酒，母奪而反之。母賜祥饌，覽必先嘗。母懼，遂止。」△按：王祥事見晉書。固再見乎！』於是一墮；至虎銜誠去，不禁狂呼曰：『天道憒憒如此！』於是一墮；及兄弟猝遇，則喜而亦墮；轉增一兄，又益一悲， 「圞」：黄本作「圓」。則爲别駕墮；一門團圞， 鑄本「翁」下無「墮」字，「否」作「乎」。「善涕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善墮」，康熙本「善」作「喜」，今據諸參校本改。驚出不意，喜出不意，無從之涕，則爲翁墮也。不知後世亦有善涕如某者否。」 鑄本無此段。「阮亭云」，青本作「漁洋曰」。二十四卷本「次」下有「處」字。
阮亭云：「一本絶妙傳奇，叙次文筆亦工。」 「顧瞻」：黄本作「瞻顧」。
〔但評〕一篇孝友傳，事奇文奇。三復之，可以感人性情；揣摩之，可以化人文筆。
〔何評〕一門孝友，出于惇誠。訥既攀祥，誠亦提覽，如斯天性，雖欲不化屯塞爲祥和慶洽而不得也。
〔王芑孫評〕一門團聚，孝友之報也。
〔方評〕諺云：「悍婦能絶嗣。」豈不痛哉！牛氏始不過黑心符出，蹈蘆花故技耳。卒因訥而死誠，死誠而復死訥，何其慘也！幸天鑒其兄弟之死而致生之，又增一母一兄，而牛氏亡矣。報施何如哉？
〔校記〕（底本：康熙本 參校本：異史本、青本、黄本、二十四卷本、鑄本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