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饕
老饕：〔吕註〕蘇軾老饕賦：「蓋聚物之夭美，以養吾之老饕。」
邢德，澤州人，緑林 緑林：〔何註〕當是「碌林」之譌。按後漢新市人王匡、王鳳等共攻離鄉，聚義於碌林中。碌林山在荆州。〔吕註〕前漢書·王莽傳：「南郡張霸，江夏羊牧、王匡等，起雲杜緑林，號曰下江兵。」○按：緑林，山名，在荆州當陽縣東北。之傑也。能挽强，發連矢， 「强」：鑄本作「强弩」。黄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强弓」。黄本無「發」字。稱一時絶技，而生平落拓，不利營謀，出門輒虧其貲。 黄本「謀」作「爲」，「貲」作「貨」。兩京大賈，往往喜與邢俱，途中恃以無恐。會冬初， 「冬初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初冬」。有二三估客，薄假以貲，邀同販鬻， 販鬻：〔何註〕販賣也。邢復自罄其囊，將並居貨。有友善卜，因詣之，友占曰 青本、黄本「並」作「共」。「有友善卜」：青本作「友有善卜」。黄本作「友有善卜者」，並「占」上無「友」字。：「此爻爲『悔』，所操之業，即不母而子亦有損焉。」邢不樂，欲中止， 「不母而子」：黄本作「不虧母子」。「止」：異史本作「北」，今從參校本。而諸客强速之行。至都，果符所占。臘將半， 「半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盡」。匹馬出都門。自念新歲無貲，倍益怏悶。時晨霧濛濛， 「霧」：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露」。今從青本、黄本。暫趨臨路店，解裝覓飲，見一頒白叟，共兩少年酌北牖下。一僮侍，黄髮蓬蓬然。邢於南座， 「一僮侍」：黄本無。「邢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即」。對叟休止。僮行觴，誤翻柈具，污叟衣。少年怒，立摘其耳，持巾捧帨， 帨：〔何註〕亦巾也。 「持巾捧帨」：鑄本作「捧巾持帨」。代叟揩拭。 揩拭：〔何註〕揩，楷平聲，摩擦也。拭，亦揩也。即見僮手拇俱有鐵箭鐶， 箭鐶：〔何註〕猶今之搬指也。厚半寸； 强：〔吕註〕按：算家以有餘爲强。古樂府木蘭詩：「策勛十二轉，賞賜百千强。」杜甫詩：「四松初栽時，大抵三尺强。」韓愈聽琴詩：「失勢一落千丈强。」 青本、黄本「寸」下有「强」字。每一鐶，約重二兩餘。食已，叟命少年於革囊中，探出鏹物，堆纍几上，稱秤握算。可飲數杯時，始緘裹完好。少年於櫪下牽一黑跛騾來， 「下」：鑄本作「中」。扶叟乘之。僮亦跨羸馬 羸馬：〔何註〕瘦馬也。相從，〔馮評〕跛騾羸馬，皆着意用出字眼。出門去。兩少年各腰弓矢，捉馬俱出。邢窺多金，窮睛旁睨，饞焰若炙；輟飲， 二十四卷本無「俱」字，「多」上有「其」。「輟飲」：黄本作「輒欲」。急尾之。視叟與僮猶款段於前，乃下道斜馳，出叟前；緊銜 銜：〔何註〕馬口鐵，所以控馬者。關弓， 二十四卷本「緊」作「急」，無「關」字，「弓」下有「矢」字。怒相向。〔但評〕孟浪乃爾。叟俯脱左足靴，微笑云：「而不識得老饕耶？」 「耶」：鑄本作「也」。〔馮評〕饕餮惡獸，性貪，食物最多。○楊維楨大唐鍾山進士歌：「老馗血食豈敢饕。」邢滿引一矢去。叟仰卧鞍上，伸其足，開兩指如箝，夾矢住，笑曰：「技但止此，何須而翁手敵？」 二十四卷本「敵」下有「耶」字。〔但評〕妙！衹以足敵之。邢怒，出其絶技，一矢剛發，後矢繼至。叟手掇其一， 「其一」：鑄本作「一」。似未防其連珠 連珠：〔吕註〕王弇州史料：「弘治中，李
上疏，謂：『臣所造兵器，如連珠飛箭，自一至十，自十至百，自百至千架，走戰之奇，亘古未有。』」，後矢直貫其口，踣然而墮， 「墮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墜」。銜矢僵眠。〔但評〕妙！以眠待之。僮亦下。邢喜，謂其已斃， 「斃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死」。近臨之，叟吐矢躍起，鼓掌曰：「初會面，何便作此惡劇？」〔馮評〕不信有此絶技。友人曰：「此小説也。」余謂廿三史類此不少。又曰：「不見經之奇技，非常理所能測，亦不得盡謂其無也。」邢大驚，馬亦駭逸；以此知叟異，不敢復返。走三四十里，值方面 方面：〔吕註〕後漢書·馬融傳：「方面重寄。」註：「謂四方之一面也。」綱紀， 「何便」：黄本作「何須」。二十四卷本無「駭」字，「返」作「近」。「方面」：黄本作「四方」。囊物赴都；要取之，略可千金，意氣始得揚。方疾騖 騖：〔何註〕音務，奔也。間，聞後有蹄聲； 「意氣始得揚，方疾騖間，聞後有蹄聲」：異史本「始」作「方」，「方」作「正」，「騖」作「鶩」。今用參校本。二十四卷本「揚」作「揚揚」，無「後」字。回首，則僮易跛騾來，駛 駛：〔何註〕音史，馬行疾也。若飛，叱曰：「男子勿行！獵取 獵取：〔吕註〕見前漢書·何並傳註：「謂侵奪取之若漁獵也。」之貨，宜少瓜分。」 瓜分：〔吕註〕前漢書·賈誼傳：「高皇帝瓜分天下，以王功臣。」邢曰：「汝識『連珠箭邢某』否？」〔何評〕邢亦自負。僮云 「僮云」：青本、黄本作「僮曰」。：「適已承教矣。」邢以僮貌不揚， 貌不揚：〔吕註〕左傳·昭二十八年：「子少不颺。」註：「颺與揚同，謂顔貌不顯揚也。」〔但評〕以貌取人，鮮不誤事。○孟浪乃爾。又無弓矢，易之，一發三矢，連遱不斷，如羣隼 隼：〔何註〕鳥也。飛翔。僮殊不忙迫，手接二，口銜一，笑曰：「如此技藝，辱寞煞 辱寞煞：〔何註〕猶言羞殺。煞即「殺」字。人！乃翁偬遽，未暇尋得弓來；此物亦無用處， 二十四卷本「接二」作「接其二」。「銜一」作「銜其一」。黄本「殊不」作「不」，無「亦」字，「用」作「所用」。請即擲還！」〔但評〕妙！即以其矢擲還之。遂於指上脱鐵鐶， 「於指上脱鐵鐶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脱指上鐵環」。穿矢其中，以手力擲，嗚嗚風鳴。邢急撥以弓， 黄本無「急」字。弦適觸鐵鐶，鏗然斷絶，弓亦綻裂。〔但評〕一發三矢，今衹還一矢，且折一弓，所謂即不母而子亦有損焉。邢驚絶，未及覷避，矢過貫耳，不覺翻墜。僮下騎，將便搜括。 「墜」：黄本作「墮」。「將便」：鑄本作「便將」。邢以弓卧撻之。僮奪弓去， 「僮」：青本、黄本作「僮怒」。拗折 拗折：〔何註〕拗從幼，入聲，備折也。爲兩；又折爲四， 青本、黄本「又」下有「復總」二字。拋置之。已乃一手握邢兩臂，一足踏邢兩股。臂若縛，股若壓，極力不能少動。〔馮評〕天下事强中更有强者，技藝文章無不皆然。腰中束帶雙叠，可駢三指許；僮以一手捏之，隨手斷如灰燼。取金已，乃超乘， 超乘：〔吕註〕左傳·僖三十三年：「秦師過周北門，左右免胄而下，超乘者三百乘。」註：「超乘者，上車而超之。免胄而下，超乘而上，欲其速也。」作一舉手， 二十四卷本「乃超乘」作「超乘作别」。致聲「孟浪」， 孟浪：〔吕註〕莊子·齊物論：「夫子以爲孟浪之言，而我以爲妙道之行也。」註：「孟浪，輕率也。」〔但評〕本笑其孟浪，而乃自以爲孟浪，語妙有味。霍然逕去。邢歸，卒爲善士，每向人述往事不諱。此與劉東山 劉東山：〔吕註〕見宋幼清九籥集。事蓋髣髴焉。 「與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於」。「事蓋」：黄本作「相」。
〔何評〕天下之大，不可謂無人。
〔但評〕書云：「滿招損，謙受益，時乃天道。」易·彖辭：「天道虧盈而益謙。」人有盈滿之志，則虧損因之，如影隨形，不可逃也。觀於器滿則溢，月盈則食，君子慎焉。老饕何足異？顧以蓬蓬黄髮，笑對關弓，足箝手掇口銜，從容乃爾；而邢未知進退，自詡連珠，以一貌不揚、手無械之僮，鐵鐶代弓，擲還三矢，遂乃身如墜鳥，形似縛鷄，「孟浪」一聲，腰金盡失。以盗盗盗，事不足稱；亦可見天下事能者甚多，未可以一己之微長俯視一切，而螳臂當車，猶其後也。「大智若愚，大勇若怯」，士君子應三復斯言。
〔校記〕（底本：異史本 參校本：黄本、二十四卷本、鑄本、青本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