宫夢弼


柳芳華,保定人,財雄一鄉,慷慨好客,座上常百人; 「常」:異史本作「嘗」,二十四卷本作「常有」。急人之急,千金不靳。賓友假貸常不還, 「賓友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賓客」。「常」:鑄本作「嘗」。黄本「還」下有「柳亦不問」四字。惟一客宫夢弼,陝人,生平無所乞請,〔何評〕岸然自異。每至輒經歲,詞旨清灑,柳與寢處時最多。 二十四卷本「乞」作「祈」。「清」:青本、黄本作「瀟」。黄本無「時」字。柳子名和,時總角, 總角:〔吕註〕詩·齊風:「總角丱兮。」疏:「謂總聚其髮以爲兩角也。」叔之。宫亦喜與和戲:每和自塾歸, 「每和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和每」。輒與發貼地磚,埋石子,偽作藏金爲笑;屋五架,掘藏幾遍。 「埋石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藏石」。「藏金」:鑄本作「埋金」。「遍」:黄本作「滿」。衆笑其行稚,而和獨悦愛之, 「悦愛」:黄本作「愛悦」。尤較諸客昵。後十餘年,家漸虚,不能供多客之求,於是客漸稀,〔何評〕世情如是。然十數人徹宵談讌, 「數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餘」。「宵」:黄本作「夜」。猶是常也。年既暮,日益落, 「日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家」。尚割畝得直,以備鷄黍。 鷄黍:〔何註〕孟浩然詩:「故人具鷄黍,邀我至田家。」和亦揮霍,學父結小友, 小友:〔何註〕李泌年七歲,張九齡呼爲小友。柳不之禁。 「不之禁」:青本作「不加禁」。無何,柳病卒,至無以治凶具,宫乃自出囊金,爲柳經紀。〔但評〕是固生平無所乞請者。和益德之,事無大小,悉委宫叔。宫時自外入, 「外入」:黄本作「外出」。必袖瓦礫,至室則拋擲暗陬:〔何註〕黑暗之隅也。,將侯切。史記·絳侯世家:「後吴奔壁東南。」,更不解其何意。和每對宫憂貧,宫曰:「子不知作苦之難。〔何評〕此豈戲言耶?無論無金;即授汝千金,可立盡也。男子患不自立,何患貧?」 「患貧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患乎貧」。〔但評〕今之不知以此教子者多矣,况父執乎?○教和數語,千金一字。如此父執,衹合於神仙中求之。顧神仙不可必得,奈何,奈何!一日,辭欲歸。和泣囑速返,宫諾之,遂去。和貧不自給,典質漸空,日望宫至,一爲紀理; 鑄本「一爲」作「以爲」,並黄本「紀」作「經」。而宫滅跡匿影,去如黄鶴 去如黄鶴:〔何註〕謂一去不返也。〔吕註〕崔顥詩:「黄鶴一去不復返。」矣。〔馮評〕用唐人「一去不復返」句。最喜聊齋不多用書,每綴拾一二字,便覺古色斑斕,復活脱靈動。先是, 「先是」:青本作「先自」。柳生時爲和論親於無極黄氏,素封也。後聞柳貧,陰有悔心。柳卒,訃告之,即亦不弔,猶以道遠曲原之。 黄本「陰」作「因」,無「曲」字。和服除,母遣自詣岳所訂婚期, 「所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家」。「訂」:鑄本作「定」。冀黄憐顧。比至,黄聞其衣履敝穿, 敝穿:〔吕註〕莊子:「莊子衣大布而補之。王曰:『何先生之憊耶?』莊子曰:『衣敝履穿,貧也,非憊也。』」 「敝穿」:鑄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穿敝」。斥門者不納,寄語云:「歸謀百金,可復來; 「可」:黄本作「則」。不然,請自此絶。」和聞言痛哭。 青本、黄本「聞」下無「言」字。對門劉媪,憐而進之食;贈錢三百,慰令歸。母亦哀憤無策,因念舊客負欠者,十常八九,俾擇富厚者求助焉。 黄本無「欠」字。二十四卷本「擇」作「詣」、「厚」作「貴」。鑄本無「擇」,青本、黄本「貴」作「厚」。和曰:「昔之交我者爲我財耳。〔但評〕一語駡盡世俗之交。〔何評〕道破。使兒駟馬高車,假千金,即亦匪難; 「即亦」: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亦即」。今據青本、黄本改。如此景象,誰猶念曩恩、憶故好耶?〔但評〕勘破世情語,令人欲作廣絶交論。〔何評〕世情如是,可慨。且父予人金貲,曾無契保, 黄本「曩」作「向」,「且」作「况」,「契保」作「文卷」。二十四卷本「恩」作「昔」。異史本中「念」、「憶」互易位置,今從參校本。責負亦難憑也。」母故强之,和從教,凡二十餘日, 二十四卷本「教」下有「出」字,「凡」作「歷」。不能致一文;〔但評〕是皆假貸不還者。惟優人李四,舊受恩,聞其事,義贈一金。 「聞其事,義贈一金」:異史本、鑄本無「事」字,今據青本、黄本補。二十四卷本作「聞之,贈金一兩」。〔馮評〕寫世情之薄,却借一優人反襯出來。〔但評〕座上客百人,何竟不及一優伶!○義贈僅得之優人,座上客自居何等?〔何評〕衆客不及一優。母子痛哭,自此絶望矣。黄女年已及笄, 青本無「年」字。聞父絶和,竊不直之。黄欲女别適, 「適」:黄本作「從」。女泣曰:「柳郎非生而貧者也。 「者也」:二十四卷本無「也」字。使富倍他日,豈仇我者所能奪乎?今貧而棄之,不仁。」黄不悦,曲諭百端,女終不摇。 「摇」:黄本作「歡」。翁嫗並怒,旦夕唾駡 唾駡:〔何註〕唾,吐卧切,口液也。駡,詈也。唐書:「婁師德唾面自乾。」唾駡,唾且駡也。按:今人唾亦有駡意。之,女亦安焉。〔但評〕黄聞女言而不知羞,猶曲諭之,且唾駡之,吾不知其何以措詞也。女惟有安之而已。無何,夜遭寇劫, 二十四卷本「夜」上有「黄」字。〔但評〕天厭之。黄夫婦炮烙幾死,家中席卷一空。荏苒三載, 「載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年」。家益零替。 零替:〔何註〕猶覆敗也。零,落也;替,廢也。有西賈聞女美,願以五十金致聘,黄利而許之,將强奪其志。 「其志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女志」。女察知其謀,毁裝塗面,乘夜遯去。丐食於途,閲兩月 閲兩月:〔何註〕閲,歷也。閲兩月,經歷兩月也。始達保定;〔但評〕其志貞,其氣杲。知明處當守經達權,此志士仁人之事,不意得諸巾幗。○毁裝塗面,丐食歸夫,犁牛之子,天鑒之矣。聞其事而不哭者,非人情也,况母子乎。訪和居址,直造其家。母以爲乞人婦,故咄之。女嗚咽自陳。母把手泣曰 「訪和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訪知」。「泣曰」:青本、黄本作「泣下曰」。:「兒何形骸至此耶?」女又慘然而告以故。母子俱哭。便爲盥沐, 盥沐:〔何註〕盥音貫,洗手也。沐,濯髮也。顔色光澤,眉目焕映。 「映」:黄本作「然」。母子俱喜,然家三口,日僅一啖。〔馮評〕山窮水盡矣,下别開世界。母泣曰:「吾母子固應爾。所憐者,負吾賢婦。」〔但評〕母是慈母。女笑慰之曰:「新婦在乞人中,稔其况味, 「僅」:黄本作「止」。二十四卷本「稔其」作「稔知」。今日視之,覺有天堂地獄 天堂地獄:〔吕註〕王敬哉冬夜箋記:「地獄之説,如洞賓所説,最切人之性。念於善,則屬陽明,其性入於輕清,此天堂之階也。念於惡,則屬陰濁,其性入於昏暗,此地獄之路也。天堂地獄,非果有主之者,由人心化成耳。」○顧寧人山東考古録:「地獄之説,本於宋玉招魂之篇。長人、土伯,則夜叉、羅刹之論也。斕土、雷淵,則刀山、劍樹之地也。雖文人之寓言,而意已近之矣。漢魏以下,遂演其説,而附之釋氏之書。昔宋儒胡寅謂閻立本寫地獄變相,而周興、來俊臣得之以濟其酷。又孰知宋玉之文實爲之祖。孔子謂作俑不仁,有以也夫。」○李丹天堂地獄偈:「釋迦生中國,設教如周、孔。周、孔生西方,設教如釋迦。天堂無則已,有則君子登;地獄無則已,有則小人入。」之别。」〔但評〕婦是賢婦。母爲解頤。女一日入閑舍中,見斷草叢叢,無𨻶地;漸入内室,塵埃積中,暗陬有物堆積,蹴之迕足,拾視皆朱提。 朱提:〔吕註〕前漢書·食貨志:「朱提,銀。八兩爲一流。」註:「朱提,縣名,屬犍爲,出善銀。」○按:朱音殊,提音時。 二十四卷本「地」作「處」,「視」作「視之」。「提」下有「也」字。〔但評〕天報之。○白金必自女發之,天之所以報賢婦者如是。蓋婦固素封之家也;日僅一啖,而以乞人况味較之,其貞静何如?其孝順何如?彼藏金固仙人所瘞者也,不自女發之,何以勸善?驚走告和。和同往驗視,則宫曩日所拋瓦礫, 「曩日」:黄本作「向者」,鑄本作「往日」。盡爲白金。因念兒時嘗與瘞石室中,得毋皆金?而故第已典於東家。 「嘗」:鑄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常」。二十四卷本「金」下有「耶」字。「第」:鑄本作「地」。急贖歸。斷磚殘缺,所藏石子儼然露焉,頗覺失望;及發他磚,則燦燦皆白鏹也。頃刻間數巨萬 巨萬:〔吕註〕史記·越世家:「陶朱公候時轉物,逐什一之利,致資纍巨萬。」註:「巨萬,萬萬也。」矣。由是贖田産,市奴僕,門庭華好過昔日, 「昔日」:黄本作「日子」。因自奮曰:「若不自立,負我宫叔!」〔但評〕「負我宫叔」一語,既能自立,而又不忘本,如此之人,豈終淪落?刻志下帷,三年中鄉選。乃躬賫百金, 「百金」: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白金」,今據青本、黄本改。往酬劉媪。〔馮評〕英雄第一開心事,撒手千金報德時,如王孫之於漂母矣。鮮衣射目,俊僕十餘輩, 鑄本無「俊」字。皆騎怒馬如龍。媪僅一屋,和便坐榻上。人嘩馬騰,充溢里巷。黄翁自女亡失,西賈逼退聘財,業已耗去殆半, 「亡失」:鑄本作「失亡」。「逼」:黄本作「廹」。「殆」:黄本作「大」。售居宅始得償,以故困窘如和曩日。聞舊婿烜耀,閉户自傷而已。媪沽酒備饌款和, 「脩饌」:此用黄本,他本作「備饌」。因述女賢,且惜女遯。問和娶否,和曰:「娶矣。」食已,强媪往視新婦,載與俱歸。至家,女華妝出,羣婢簇擁若仙。相見大駭,遂叙往舊,殷問父母起居。居數日,款洽優厚,製好衣,上下一新,始送令返。媪詣黄許報女耗, 二十四卷本「居數」作「數」,「製」作「爲製」,「許」作「所」,黄本「許」作「詳」。兼致存問。夫婦大驚。媪勸往投女,黄有難色;既而凍餒難堪,不得已如保定;既到門,見閈閎峻麗,閽者怒目張, 二十四卷本「既」作「及」,「閈」作「門」,「張」作「相視」。鑄本「者」作「人」,並異史本「閈」作「門」,今據青本、黄本改。黄本作「張」作「視」。終日不得通。〔但評〕此固斥門者不納之素封也,今所見之門者又何若哉?顧和不得入門,而衹有劉媪憐之;黄不得入門,而偏有婦人達之。和但在門外痛哭,黄乃在門内慚懼。一婦人出,黄温色卑詞, 「卑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畢」。告以姓氏,求暗達女知。少間,婦出,導入耳舍,曰:「娘子極欲一覲, 「覲」:黄本作「親見」。然恐郎君知,尚候𨻶也。翁幾時來此?得毋飢否?」黄因訴所苦。婦入, 「入」: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人」。今據青本、黄本改。以酒一盛、饌二簋 二簋:〔何註〕簋音晷,竹器也。二簋,猶云二品也。:「二簋可用饗。」出置黄前;又贈五金, 「饌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肴」。「贈」:青本、黄本作「置」。曰:「郎君宴房中,娘子恐不得來。明旦宜早去, 「不得來,明旦宜早去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不能來,明晨當早行」,黄本「旦」作「日」。「去」:青本作「出」。勿爲郎聞。」〔馮評〕蘇季子、朱翁子兩傳,寫人情冷暖,世態炎凉,可云曲盡,此亦不减。黄諾之。早起趣裝,則管鑰未啟,止於門中,坐襆囊 襆囊:〔何註〕被囊也。以待。忽嘩主人出,黄將斂避,和已睹之,怪問:「誰何?」〔馮評〕似太裝腔,然非此配不過前一段文字。家人悉無以應。和怒曰:「是必奸宄。可執赴有司!」〔何評〕酷似。衆應聲出短綆,綳繫樹間。〔但評〕綳系樹間時,一似裝成圈套者,報亦巧矣。黄慚懼不知置詞。未幾,昨夕婦出,跪白 「跪曰」:黄本作「跪白」。:「是某舅氏,以前夕來晚,故未告主人。」和命釋縛。婦送出門, 「送出」:黄本作「送至」。曰:「忘囑門者,遂致參差。娘子言:『相思時,可使老夫人偽爲賣花者,同劉媪來。』」〔馮評〕此時如天上仙人在雲端裏坐。黄諾,歸述於嫗。嫗念女若渴,急以告劉媪, 「若渴」:青本、黄本作「急」。媪果與俱至和家。凡啟十餘關,始達女所。 黄本無「啟」字。女著帔頂髻,珠翠綺紈,散香氣撲人; 青本、黄本「香」上無「散」字。嚶嚀 嚶嚀:〔何註〕猶謦欬也。嚶,喻聲之細;嚀,囑辭也。一聲,大小婢媪奔入滿側,移金椅牀,置雙夾膝。 夾膝:〔吕註〕按:竹夫人,唐人謂之竹夾膝。陸龜蒙所咏是也。〔馮評〕極寫尊貴身分,偶以一二字十分露出。慧婢瀹茗; 「瀹」:黄本作「煮」。各以隱語道寒暄,相視淚熒。至晚,除室安二媪;裀褥 裀褥:〔何註〕裀音因,即褥也。石崇家絳蚊帳,裀褥甚麗。温軟,並昔年富時所未經。居三五日,女意殷渥。 「女意」:二十四卷本、鑄本、異史本作「女義」,今據青本、黄本改。媪輒引空處,泣白前非,女曰:「我子母有何過不忘,但郎忿不解,防他聞也。」每和至,便走匿。一日,方促膝, 「子母」:黄本作「母子」。青本、黄本「膝」下有「坐」字。和遽入,見之,怒詬曰:「何物村嫗,敢引身與娘子接坐! 「娘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女」。宜撮鬢毛令盡!」〔但評〕嫗亦怒而唾駡女者,前已被賊炮烙,今日自宜撮鬢毛。劉媪急進曰:「此老身瓜葛, 「此」:黄本作「是」。王嫂,賣花者,幸勿罪責。」和乃上手謝過,即坐曰:「姥來數日,我大忙,未得展叙。黄家老畜産尚在否?」〔但評〕對面呵駡,痛快之至!復以劉媪相形,「老畜産」豈值一甌粥哉。嫗衹愧喪而不即死,終是無羞恥人。笑云:「都佳。但是貧不可過。官人大富貴,何不一念翁婿情也?」 二十四卷本「産」作「生」,「一念」作「念」。「笑云」:青本、黄本作「答曰」。「但是貧不可過」:黄本作「但貧不過」。和擊桌 擊桌:〔何註〕桌應作卓,謂卓立也。俗作桌。△按:擊桌,即拍打桌子。曰:〔何評〕裝得酷似。「曩年非姥憐賜一甌粥,更何得旋鄉土!今欲得而寢處之, 寢處之:〔何註〕言欲食其肉而寢其皮也。〔吕註〕左傳·襄二十八年:「譬之如禽獸,吾寢處之矣。」何念焉?」言至忿際,輒頓足起駡。女恚曰:「彼即不仁,是我父母。我迢迢遠來,手皴瘃, 皴瘃:〔何註〕皴音逡,觸寒膚病也。瘃音劚,中寒瘡也。△按:皴音村。〔吕註〕漢書·趙充國傳:「將士寒,手足皴瘃。」註:「皴,皮細起也。瘃,寒瘡也。」足趾皆穿,亦自謂無負郎君; 「郎君」:青本作「君」。何乃對子駡父,使人難堪?」〔但評〕雖是責之以禮,亦必己無瑕而後可。○對子駡父,責之以禮,然使無丐食遠來一節,不能説得如此嘴響。〔馮評〕如聞香口,真是好聽。和始斂怒,起身去。黄嫗愧喪無色,辭欲歸,女以二十金私付之。 黄本「怒」作「容」,「付」作「與」。既歸,曠絶音問,女深以爲念,和乃遣人招之。夫妻至,慚怍無以自容。和謝曰:「舊歲辱臨,又不明告,遂使開罪良多。」黄但唯唯。 「使」:鑄本作「是」。「唯唯」:黄本作「諾之」。和爲更易衣履,留月餘。黄心終不自安,數告歸, 黄本無「自」字。「數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遂」。和遺白金百兩曰:「西賈五十金,我今倍之。」黄汗顔受之。和以輿馬送還,暮歲稱小封焉。 「封」:鑄本作「豐」。〔但評〕西賈五十金,老畜産所利也。今倍之而汗顔受之,其與寢處之何以殊哉?稱小封,愧之也。彼固素封而行不義者也,小封而出於倍西賈之金,愧孰甚焉。〔馮評〕更不必札宫叔,文有隨手拋過,此類是也。

異史氏曰:「雍門泣後,朱履杳然, 「雍門」句:〔吕註〕桓譚新論:「雍門周以琴見孟嘗君曰:“臣竊爲足下有所常悲。天道不常盛,千秋萬歲之後,宗廟必不血食。高臺既已傾,曲池又已平,墳墓生荆棘,狐狸穴其中。遊兒牧竪,躑躅其足歌其上曰:「孟嘗君之尊貴,亦猶是乎?」』於是孟嘗君喟然太息,涕淚承睫而未下。雍門周引琴而鼓之,終而成曲。孟嘗君遂欷覷而就之曰:『先生鼓琴,使文立若亡國之人也。』」史記·春申君傳:「趙平原君使人於春申君,春申君舍之於上舍。趙使欲夸楚,爲玳瑁簪,刀劍室以珠玉飾之。請命春申君客。春申君客三千餘人,其上客皆躡珠履以見趙使,趙使大慚。」○按:珠作朱,疑誤。△按:「朱」與「珠」可通。文選·琴賦註:「淮南子曰:“離朱之明,察針末百步之外。”」按慎子爲離珠。〔何註〕雍門周論琴於孟嘗君前,有云:「臣竊悲千秋萬歲後,墳墓生荆棘,人見之悽愴也。」孟嘗君爲之泣下。謂自此之後,朱履三千絶跡孟嘗之門已。 「朱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珠」。令人憤氣杜門,不欲復交一客。然良朋葬骨,化石成金,不可謂非慷慨好客之報也。閨中人坐享高奉, 黄本「閨」上有「至」字。儼然如嬪嬙, 嬪嬙:〔吕註〕國語·晉語:「秦穆公曰:『寡人之適此,爲太子圉之辱,備嬪嬙焉。』」註:「嬪嬙,婦官名。」非貞異如黄卿,孰克當此而無愧者乎? 「孰克當此而無愧者乎」:黄本作「孰能當此而無愧耶」。造物之不妄降福澤也如是。」 黄本無「澤」字,「是」下有「夫」字。

〔但評〕「買絲綉作平原君」,爲思慕其慷慨好施而作也。好客顧不重耶?雖然,亦問座上客何如人耳。苟得其人,則數千人不爲多;非然者,牀頭金盡,紛紛作鳥獸散矣。如宫者,豈數數覯哉!

〔何評〕柳父揮金獲報,非能散者乃能聚哉?黄女不厭貧寒,終享富厚,惟處約者乃能處樂也。至宫嘗戒和以不知作苦之難,和恐負宫而奮其自立之志,則既富且貴,固非幸致耳。

〔方評〕柳父子特慕豪華,濫結交耳。觀貧困無一人報之可見,然則天又何以遣宫夢弼,使之貧者復富哉?當是報黄氏之貞義,故變石爲金必待黄氏始見之。而和再富後,未聞好客,毋亦鑒前愆而朋友可盡廢歟?是又不然。曰:「出門交有功。」則斷金之利,又多在氣聲中矣。

鄉有富者,居積取盈,搜算入骨,窖鏹 窖鏹:〔何註〕鏹音襁,錢貫也。蜀都賦:「藏鏹巨萬」。窖鏹,窖藏之鏹也。數百,惟恐人知,故衣敗絮、啖糠秕以示貧;親友偶來,亦曾無作鷄黍之事。或言其家不貧,便瞋目作怒,其仇如不共戴天。 不共戴天:〔吕註〕禮·曲禮:「父之讎,弗與共戴天。」 「瞋目作怒」:青本作「目作努」。青本、鑄本、異史本無「共」字,今據二十四卷本補。暮年,日餐榆屑一升,臂上皮摺垂一寸長,而所窖終不肯發。後漸尪羸。 尪羸:〔何註〕尪,烏光切,病瘦也。羸亦瘦也。檀弓:「歲旱,穆公召縣子曰:『吾欲暴尪而奚若?』」瀕死,兩子環問之,猶未遽告;迨覺果危,急欲告子,子至,已舌蹇不能聲,惟爬抓心頭,呵呵而已。死後,子孫不能具棺木, 「棺木」:青本作「棺」。遂藁葬焉。嗚呼!若窖金 窖金:〔何註〕穿地爲窖以藏金也。禮·月令:「穿竇窖。」註:「入也。隨曰竇,方曰窖。」隋、墮、隨並同,形狹而長也。而以爲富,則大帑 帑:〔吕註〕説文:「帑音讜,金幣所藏也。」數千萬,何不可指爲我有哉?愚已! 黄本無此則。

〔校記〕(底本:異史本 參校本:青本、黄本、二十四卷本、鑄本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