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三

劉海石


劉海石,蒲臺人,避亂於濱州。時十四歲,與濱州生劉滄客同函丈, 函丈:〔吕註〕禮·曲禮:「若非飲食之客則布席,席間函丈。」註:「函,容也。請問宜相對容丈,足以指畫也。」因相善,訂爲昆季。無何,海石失怙恃,奉喪而歸, 「奉喪」:鑄本、異史本作「奉養」,二十四卷本作「扶櫬」。音問遂闕。滄客家頗裕,年四十,生二子:長子吉,十七歲,爲邑名士,次子亦慧。滄客又内邑中倪氏女,大嬖 嬖:〔何註〕春秋傳:「賤而得幸曰嬖。」之。後半年,長子患腦痛卒,夫妻大慘;無幾何, 二十四卷本「腦」作「頭」,無「幾」字。妻病,又卒;逾數月,長媳又死; 「死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卒」。而婢僕之喪亡,且相繼也。〔何評〕可畏。滄客哀悼, 「悼」:異史本、鑄本作「憚」。殆不能堪。一日,方坐愁間,忽閽人通海石至。滄客喜,急出門,迎以入。方欲展寒温, 二十四卷本「温」作「喧」,並黄本「出」下無「門」字。海石忽驚曰:「兄有滅門之禍,不知耶?」滄客愕然,莫解所以。 「所以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其故」。海石曰:「久失聞問,竊疑近况未必佳也。」 「疑」:青本、黄本作「意」。滄客泫然,因以狀對。 「狀對」:鑄本作「對狀」,二十四卷本作「狀告」。海石欷歔,既而笑曰:「災殃未艾,余初爲兄弔也。然幸而遇僕,請爲兄賀。」滄客曰:「久不晤,豈近精『越人術』 越人術:〔何註〕史記:「扁鵲姓秦,名越人。少遇長桑君,傳以禁方,飲以上池之水,從此能見五臟,因以醫名。」〔吕註〕史記·扁鵲倉公列傳:「扁鵲者,渤海郡鄭人也。姓秦氏,名越人。少時爲人舍長。舍客長桑君過,扁鵲獨奇之,常謹遇之。長桑君亦知扁鵲非常人也,乃出其懷中藥予扁鵲:『飲是以上池之水,三十日當知物矣。』扁鵲以其言飲藥,三十日視見垣一方人;以此視病,盡見五臟症結,特以診脈爲名耳。」耶?」海石曰:「是非所長。陽宅風鑒,頗能習之。」〔何評〕託故。滄客喜,便求相宅。海石入宅, 「海石入宅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導海石入」。内外徧觀之,已而請睹諸眷口。滄客從其教,使子媳婢妾,俱見於堂。滄客一一指示,至倪,海石仰天而視, 二十四卷本「示」下有「之」字,無「而視」二字。大笑不已。衆方驚疑,但見倪女戰慄無色, 「慄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懼」。身暴縮短,僅二尺餘。海石以界方擊其首, 「首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頂」。作石缶聲。海石揪其髮,撿腦後,見白髮數莖,欲拔之。女縮項跪啼,言即去,但求勿拔。海石怒曰:「汝凶心尚未死耶?」就項後拔去之,女隨手而變,黑色如狸。衆大駭。海石掇納袖中,顧子婦曰:「媳受毒已深,背上當有異,請驗之。」婦羞,不肯袒示。劉子固强之,見背上白毛,長四指許。海石以針挑出, 「挑出」: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挑去」。曰:「此毛已老,七日即不可救。」又視劉子, 「視劉子」:鑄本作「顧劉次子」。亦有毛,裁二指,曰:「似此可月餘死耳。」滄客以及婢僕並刺之。 「指」:黄本作「指許」。「婢僕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僕婢」。曰:「僕適不來,一門無噍類 無噍類:〔吕註〕前漢書·高帝紀:「襄城無噍類。」註:「噍,作笑切。言無有活而噍食者也。」矣。」問:「此何物?」曰:「亦狐屬,吸人神氣以爲靈,最利人死。」滄客曰:「久不見,君何能神異如此? 「如」:黄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若」。無乃仙乎?」笑曰:「特從師習小技耳,何遽云仙!」問其師,答云 「答云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答曰」。:「山石道人。適此物,我不能死之,將歸獻俘 俘:〔何註〕音孚,軍所獲也。於師。」言已告别,覺袖中空空,駭曰:「忘之矣! 「忘之矣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亡矣」,青本作「亡之矣」。「忘」,古作「亡」。尾末有大毛未去,今已遯去。」衆俱駭然。海石曰:「領毛已盡,不能化人, 「化人」: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作人」。此能化獸,遯當不遠。」於是入室而相其猫,出門而嗾其犬,皆曰無之;啟圈, 圈:〔何註〕音倦,畜養之閑也。笑曰:「在此矣。」滄客視之,多一豕。聞海石笑,遂伏,不敢少動。提耳捉出,視尾上白毛一莖,硬如針。〔但評〕尾大不掉者有獸心,有獸行,必其末有如針之一毛在也。拔之真可以利天下矣。方將撿拔,而豕轉側哀鳴,不聽拔。〔但評〕偏造孽多人,一毛不肯拔。海石曰:「汝造孽既多, 二十四卷本「拔」上有「其」字,「既多」作「已多」。拔一毛猶不肯耶?」執而拔之,隨手復化爲狸。納袖欲出, 「欲出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欲去」。滄客苦留,乃爲一飯。問後會,曰:「此難預定。我師立願弘,常使我等遨世上, 「願弘」:鑄本、黄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願宏」,青本作「宏願」。二十四卷本「宏」下有「深」字,「世」上有「遊」字。青本、黄本「世」作「遊海」。拔救衆生,未必無再見時。」及别後細思其名, 「及别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既别」。始悟曰:「海石殆仙矣。『山石』合上一『岩』字,蓋吕仙 吕仙:〔吕註〕續仙傳:「吕仙諱巖,字洞賓。舉進士不第,遇正陽真人,得道;受天仙劍法,得九九數。號純陽子,亦稱回道人。在五季及宋時仙跡最著。」諱也。」 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「一」下無「岩」字,「仙」作「祖」。

〔但評〕嬖一女而致滅門之禍,至幾無噍類。其凶心不死,毒口横吞,旁觀者始爲之驚,繼爲之笑,將欲爲之擊其首、揪其髮、拔其毛,納諸袖中,投諸海外,翦除妖孽,拔救衆生。而嬖之者方且受其蠱惑,縱其陰謀,甘其鴆毒,而至死不知悔悟。安得吕仙遣衆弟子遨遊普天下,使皆縮項跪啼,還形變相,各各獻俘,而俾無遺種哉?

〔方評〕倪氏殺人如草菅,而己不肯拔一毛,是從楊朱教者,宜其不能化人而化獸也。然猶曰婢妾,請言丈夫。淳邑方一全一介不與人,稱爲半個伊尹,然實丈夫而婢妾。最善窺有力者之喜怒,憑之以騙鄉愚,凡買良田建廣厦,無非吸富户之神氣,取窮民之脂膏,有至死而不悟其害者。蒲臺劉海石猶存乎?何不取而納諸袖中也。

〔校記〕(底本:手稿本 參校本:青本、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、鑄本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