余德
武昌尹圖南有别第，嘗爲一秀才税居。半年來亦未嘗過問，一日，遇諸其門：年最少，而容儀裘馬，翩翩甚都；趨與語，即又藴藉可愛，異之。歸語妻， 「一秀」：異史本、鑄本作「秀」。「即」：鑄本作「却」。「語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言於」。妻遣婢托遺問以窺其室。室有麗姝，美艷逾於仙人；一切花石服玩，俱非耳目所經。尹不測其何人， 「何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何如」。詣門投謁，適值他出。翼日即來答拜， 「即來」：鑄本作「却來」。展其刺呼，始知余姓德名。語次細審官閥，言殊隱約，固詰之，則曰：「欲相還往，僕不敢自絶。應知非寇竊逋逃者，何須逼知來歷。」 「還往」：黄本作「往還」。「逼」：鑄本作「必」。尹謝之，命酒款宴，言笑甚歡。向暮，有兩昆侖 昆侖：〔何註〕奴通稱。焦遂有昆侖奴，勇於泅，常擲刀環於江湖，命昆侖没水尋出之。終爲毒龍所殺。〔吕註〕漢書：武帝寵一昆侖奴，嘗以劍擊羣臣。又：唐大歷中，崔生有昆侖奴摩勒。捉馬挑燈，迎導以去。明日，折簡報主人。尹至其家，見屋壁俱用明光紙裱 裱：〔何註〕字書罕見，當用「表」字，表而出之之意。古文作「
」。△按：方言、廣韻等均有「裱」字。「」爲「表」古體。，潔如鏡；金狻猊 金狻猊：〔何註〕狻猊，獸也，似驢。香譜：「香爐以金塗狻猊、麒麟、鳧鴨之狀，空中以燃香，煙自口出。」埤雅：「狻猊爐則古之瑀足豆，嘗有新鑄而象古爲之者。」爇異香；一碧玉瓶，插鳳尾孔雀羽各二， 「命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遂命」。「甚歡」：異史本作「正歡」，手稿本作「言歡」，今據青本、黄本、鑄本、二十四卷本改。「有兩」，鑄本作「有」。「見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見其」。黄本「尾羽」二字顛倒。各長二尺餘；一水晶瓶，浸粉花一樹，不知何名，亦高二尺許：垂枝覆几外，葉疏花密，含苞未吐，花狀似濕蝶斂翼、蒂即如鬚。筵間不過八簋，而豐美異常。既，命童子擊鼓催花 擊鼓催花：〔吕註〕南卓羯鼓録：「明皇洞曉音律，尤愛羯鼓。時春雨初晴，景物明媚，帝曰：『對此豈可不與他判斷乎？』乃命羯鼓，臨軒縱擊。自製一曲，名春光好。回顧柳杏皆發，上笑謂侍臣曰：『此一事，不唤我作天公可乎？』」〔何註〕羯音訐，羊去腎也。爲令。 「苞」：黄本作「葩」。鑄本無「而」字；並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「既」作「即」。鼓聲既動，則瓶中花顫顫 顫：〔何註〕音戰，振動也。欲拆，俄而蝶翅漸張。既而鼓歇，淵然一聲，蒂鬚頓落，即爲一蝶，飛落尹衣。余笑起，飛一巨觥。 黄本「觥」作「觴」，並青本「衣」作「身」。酒方引滿，蝶亦颺去。頃之，鼓又作，兩蝶飛集余冠，余笑云 「云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曰」。：「作法自弊 作法自弊：〔吕註〕史記：「秦孝公卒，太子立。公子虔之徒告商君欲反，發吏捕商君。商君亡至關下，欲舍客舍。客人不知其商君也，曰：『商君之法，舍人無驗者坐之。』商君喟然嘆曰：『爲法之敝，一至此哉！』」矣。」亦引二觥。三鼓既終，花亂墮，翩翻而下，惹袖沾衿。 「翻」：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、圖本作「翩」。黄本「墮」作「墜」，「衿」作「衣」。鼓僮笑來指數：尹得九籌，余四籌。尹已薄醉，不能盡籌，强引三爵， 鑄本「余」下有「得」字。「已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亦」。「爵」：鑄本作「籌」。離席亡去。由是益奇之。然其爲人寡交與，每闔門居，不與國人通弔慶。尹逢人輒宣播， 鑄本無「播」字。聞其異者，争交歡余。門外冠蓋常相望。 冠蓋相望：〔吕註〕蘇軾詩：「門前冠蓋已相望。」班固西都賦：「冠蓋如雲，五相七公。」余頗不耐，忽辭主人去。 二十四卷本「争」下有「相」字，「主人」作「尹」。鑄本無「常」字。去後，尹入其家：空庭灑掃無纖塵，燭淚 燭淚：〔何註〕燭流點滴若淚也。李商隱詩：「春蠶到死絲方盡，蠟炬成灰淚始乾。」〔吕註〕陳師道後山談叢：「萊公性豪侈，自布衣，夜常設燭厠間，燭淚成堆。」陳叔達詩：「思君如夜燭，煎淚幾千行。」堆擲青階下，窗間零帛斷綫， 「綫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錦」，鑄本、異史本作「綿」。指印宛然。惟舍後遺一小白石缸，可受石許。尹携歸，貯水養朱魚， 「朱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金」。經年，水清如初貯。後爲傭保移石誤碎之，水蓄並不傾瀉。視之缸宛在，捫之虚軟，手入其中則水隨手洩； 「不」：異史本作「無」。鑄本無「則」字。出其手則復合。冬月亦不冰。 鑄本無「亦」字。「冰」：異史本作「水」。一夜，忽結爲晶，魚遊如故。〔但評〕以爲有而若無，以爲無而實有；無虚無實，是色是空。使長此不瀉不冰，則魂至今存可也。乃忽結爲晶，以身相見，無怪其終解矣。心經有云：「不生不滅，於此可悟。」尹畏人知，常置密室，非子婿不以示也。久之漸播，索玩者紛錯於門。臘夜， 「夜」：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月」。忽解爲水，蔭濕滿地，魚亦渺然。其舊缸殘石猶存。忽有道士踵門求之。尹出以示，道士曰：「此龍宫蓄水器也。」尹述其破而不洩之異，道士曰：「此缸之魂也。」殷殷然乞得少許。問其何用，曰：「以屑合藥，可得永壽。」予一片， 「之異」：黄本作「之故」。二十四卷本「予」下有「之」字。歡謝而去。〔但評〕擊鼓催花，已成腐令；石缸貯水，豈是奇珍？乃鼓歇而淵然有聲，果蒂飛而蝶落；缸碎而捫之宛在，復晶結而魚遊。遂使花墮觥飛，神傳羯鼓；魂凝水蓄，器重龍宫。朽腐頓化爲神奇，鑿空不同於杜撰。
〔何評〕缸有魂，甚怪。然取精多而用物宏，則物有精固當有魂矣。臘夜忽解爲水，無亦遊魂爲變者乎？噫！異矣！
〔校記〕（底本：手稿本 參校本：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、青本、黄本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