武承休,遼陽人,喜交遊,〔手稿本某甲評〕書法。所與皆知名士。夜夢一人告之曰 青本無「之」字。:「子交遊遍海内,皆濫交耳。〔但評〕抹煞知名士。惟一人可共患難,何反不識?」〔手稿本某甲評〕揮提。問:「何人?」 「問何人」:青本作「問之何人」,黄本作「問以何人」。曰:「田七郎非與?」〔馮評〕一篇刺客傳,取史記對讀之。〔何評〕思之思之,鬼神將告之。〔但評〕其姓字當薰沐書之。醒而異之, 二十四卷本無「非與」二字,黄本無「醒而異之」四字。詰朝見所與遊,輒問七郎。客或識爲東村業獵者。武敬謁諸家, 「所與」:鑄本作「所」。二十四卷本「七」作「田七」。「諸」下有「其」字。以馬箠撾 箠撾:〔何註〕:箠音捶,擊馬策也。撾,擊也。門。未幾,一人出,年二十餘,貙 貙:〔何註〕音區,獸也,似狸似虎。△按:貙音初。目蜂腰,著膩 膩:〔何註〕細膩也。帢, 帢:〔何註〕音洽,帽也。魏太祖裁縑爲之。軍容,非國容也。〔吕註〕按:帢音恰,帽也。狀如弁,缺四角。見魏張揖埤蒼。衣皂犢鼻, 皂犢鼻:〔何註〕犢鼻,袴也,有一鼻兩孔之狀。阮籍常著犢鼻,江左匠作常服此,俗呼袴頭,謂但有袴之上而無下也。皂犢鼻,皂色犢鼻袴也。〔吕註〕史記·司馬相如傳:「著犢鼻褌,與庸保雜作。」多白補綴,〔馮評〕先繪一壯士形貌服飾。拱手於額而問所自。〔但評〕活畫出一天真可畏人來。
武展姓字, 鑄本「字」作「氏」。且託途中不快,借廬憩息,問七郎,答云:「即我是也。」 青本、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「答云」作「答曰」。「即我」:鑄本作「我即」。遂延客入。見破屋數椽,木岐支壁。入一小室,虎皮狼蜕,懸布楹間,更無杌榻可坐, 「楹」:鑄本作「檻」。「杌」:黄本作「凳」。〔馮評〕次畫一壯士居室。
七郎就地設皋比 皋比:〔何註〕朱子張載銘:「通撤皋比。」比音毗。〔吕註〕左傳·莊十年:「蒙皋比而先犯之。」註:「皋比,虎皮也。」○按禮·樂記:「倒載干戈,包之以虎皮,名曰建櫜。」櫜,韜也。其字或作皋。服虔引此以解左傳。今人雖知皋比爲虎皮,而不知所自出,因附識於此。焉。武與語,言詞樸質,大悦之,遽貽金作生計,七郎不受;固予之,七郎受以白母, 「七郎受以」:黄本作「乃持金」。〔但評〕能爲孝子,然後能爲忠臣,爲信友,爲義士。若七郎者,雖曰未學,吾必謂之學矣。俄頃將還,固辭不受。武强之再四,母龍鍾而至,厲色曰:「老身止此兒, 二十四卷本、黄本「色」作「聲」,「兒」作「子」。不欲令事貴客!」〔馮評〕再寫一壯士之母。武慚而退,歸途展轉,不解其意。適從人於舍後聞母言, 「舍」:鑄本作「室」。因以告武。〔馮評〕插此一筆,妙甚。先是,七郎持金白母,母曰:「我適睹公子,有晦紋,必罹奇禍。 「白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告」。黄本「紋」作「色」,「必」上有「後」字。聞之:『受人知者分人憂,受人恩者急人難。富人報人以財,貧人報人以義。』無故而得重賂,不祥,恐將取死報於子矣。」〔王芑孫評〕賢哉母乎!〔但評〕彌綸天地,包羅經史之言。○媪大識見,大議論,此等學問,從何處得有?顧吾嘗見自詡學問之人,有受人深知而不肯分人之憂,受人殊恩而不肯急人之難者矣。媪能言,而教其子果能行,如此方不盗虚名,方爲真學問。〔馮評〕賢母聲口。武聞之,深嘆母賢,然益傾慕七郎。翼日,設筵招之,辭不至;武登其堂,坐而索飲,七郎自行酒,陳鹿脯,殊盡情禮。越日,武邀酬之, 「酬」:黄本作「謝」。〔馮評〕如此糾纏,真似不懷好意,宜其母之呵斥也。乃至。款洽甚歡,贈以金,即不受; 「即不」:青本作「却不」,二十四卷本作「復不」。武託購虎皮,乃受之。歸視所蓄,計不足償,思再獵而後獻之。入山三日,無所獵獲。會妻病, 「無所獵獲,會妻病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獵無所獲,無何會妻病」。守視湯藥,不遑操業。浹旬,妻奄忽以死。爲營齋葬, 「齋葬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葬具」。所受金稍稍耗去。武親臨唁送,禮儀優渥。 優渥:〔何註〕厚也。既葬,負弩山林,益思所以報武,〔馮評〕一介不取,大聖賢;一飯不忘,大豪杰。若在俗人,與之惟恐不多;既受,視若應得。若七郎者,真令人可愛可敬。而迄無所得。武探得其故,輒勸勿亟。 「亟」:青本、黄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急」。
切望七郎姑一臨存, 臨存:〔吕註〕漢書·嚴助傳:「上遣兩將軍將兵誅閩越。淮南王安上書諫曰:『陛下若欲來内處之中國,使重臣臨存,施德垂賞,以招致之』云云。」註:「臨存,省問也。」而七郎終以負債爲憾,不肯至。武因先索舊藏,以速其來。七郎撿視故革,則蠹 蠹:〔吕註〕爾雅:「蟫,白魚。」註:「蟫,衣書中蟲。始則黄色;既老,則身有粉。視之如粉,故曰白魚。」本草謂:「衣魚一曰壁魚,俗呼蠹魚,一名蛃。古稱困學生爲書蟫,誤用假借也。」○按:蠹或作螙。韻會别作蠹,非。蝕殃敗,毛盡脱,懊喪益甚。武知之,馳行其庭,極意慰解之;又視敗革, 「又」:青本、黄本作「入」。曰:「此亦復佳。僕所欲得,原不以毛。」遂軸鞟 鞟:〔何註〕音廓,皮去毛也。出, 黄本「以」作「在」,並青本「軸」作「抽」。兼邀同往,七郎不可,乃自歸。七郎念終不足以報武, 「念終不足以報武」:鑄本作「終以不足報武爲念」。「念終」:青本、黄本作「終念」。裹糧入山,凡數夜,得一虎, 青本無「凡」字。二十四卷本「得」上有「忽」字。全而饋之。〔但評〕觀武之内交七郎,七郎之必思報武,可知求友如此其切,得友如此其難,何得輕言喜交遊,何得虚慕知名士。〔馮評〕天下不負心人,不肯輕受人恩。
武喜,治具,請三日留,七郎辭之堅;武鍵庭户,使不得出。賓客見七郎樸陋,竊謂公子妄交,〔但評〕此等衣冠,此等相貌,此等談吐,如何入得知名士眼裏!而武周旋七郎, 鑄本「武」上無「而」字。殊異諸客:爲易新服,却不受;承其寐而潛易之,不得已而受之。既去,其子奉媪命返新衣, 鑄本「受」下無「之」字。二十四卷本「之」作「焉」,「其子」作「七郎」,「媪」作「母」。索其敝裰, 敝裰:〔何註〕裰音掇。補裰破衣也。武笑曰:「歸語老姥,故衣已拆作履襯矣。」自是,七郎日以兔鹿相貽,召之即不復至。 異史本、鑄本「郎」下無「日」字。黄本「兔」作「麋」,「即」作「亦」。武一日詣七郎,值出獵未返。媪出,踦門 踦門:〔何註〕踦音欹。公羊傳·成公二年:「相與踦閭而語。」註:「閭,當道門。閉一扇,開一扇。一人在外,一人在内,曰踦閭。」語曰:「再勿引致吾兒, 黄本「踦」作「倚」,「再勿」作「勿再」。鑄本、二十四卷本「門」作「閭」,「語」上有「而」字。大不懷好意!」武敬禮之,慚而退。半年許,家人忽白 「忽白」:青本作「忽曰」。:「七郎爲争獵豹,毆死人命,捉將官裏去。」 捉將官裏去:〔何註〕侯鯖録:「宋真宗東封,徵處士楊樸至,問曰:『臨行有人作詩祖送否?』對曰:“臣妻有詩云:「更休落魄貪杯酒,亦莫猖狂愛咏詩;今日捉將官裏去,這回斷送老頭皮。」”」〔馮評〕公子一邊黏煞不上,却從七郎一邊逼來,此之謂移室就樹之法。武大驚,馳視之,已械收在獄。見武無言,但云:「此後煩恤老母。」〔但評〕「此後煩恤老母」一語,涵蓋天地,感泣鬼神。武慘然出,〔但評〕無言之言,乃爲至言。故言者無言,聞言者亦無言。急以重金賂邑宰,又以百金賂仇主:月餘無事,釋七郎歸。母慨然曰:「子髮膚受之武公子,非老身所得而愛惜者矣。〔但評〕分憂急難,從此始矣。
但祝公子終百年無災患,即兒福。」 鑄本「非」上有「耳」字,「者矣」作「者」,無「終」字。二十四卷本「福」下有「也」字。七郎欲詣謝武,母曰:「往則往耳,見武公子勿謝也。 「往耳」:黄本作「往矣」。青本「見武」作「見」。小恩可謝,大恩不可謝。」〔但評〕以此推之,君父之恩,何可言謝。○可謝者,言語之謝也,謝而不謝也。不可謝者,身命之謝也,不謝而謝也。必身命而後可謝,言報何爲?○母之言,皆知名士所不肯道者,亦其實不能道耳。七郎見武,武温言慰藉,七郎唯唯。家人咸怪其疏,武喜其誠篤,益厚遇之。 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、鑄本無「益」字。由是恒數日留公子家,饋遺輒受,不復辭,亦不言報。會武初度,賓從煩多,夜舍屨滿。 「屨」:青本、黄本作「騰」;鑄本作「履」。武偕七郎卧斗室中,三僕即牀下藉芻藁。 「藉芻藁」:鑄本作「卧」。二更向盡,諸僕皆睡去,兩人猶刺刺語。七郎佩刀挂壁間,忽自騰出匣數寸許, 鑄本「佩刀」作「背劍」,無「許」字。「間」:黄本作「中」。〔何評〕奇異。
錚錚作響,光熌爍 熌爍:〔何註〕熌音閃,火行也。爍音鑠,光也。如電。武驚起, 黄本無「光熌爍如電」五字,並青本「起」作「之」。七郎亦起,問:「牀下卧者何人?」武答:「皆厮僕。」七郎曰:「此中必有惡人。」武問故,七郎曰:「此刀購諸異國,殺人未嘗濡縷。 未嘗濡縷:〔何註〕猶言見血即死,未有濡縷不死者。見史記·刺客列傳論荆軻劍。迄今佩三世矣, 「迄今」:異史本、鑄本作「迄」,二十四卷本作「今」。决首至千計,尚如新發於硎。見惡人則鳴躍,當去殺人不遠矣。 「躍當」:黄本作「銷」。公子宜親君子,遠小人,〔馮評〕「親君子,遠小人」二語,好交遊者當書諸座右。或萬一可免。」〔何評〕此豈山野之見。〔但評〕「親君子,遠小人」,質樸人一語勝人千百。武頷之。七郎終不樂, 二十四卷本「宜」作「當」,「樂」作「悦」。輾轉牀席。武曰:「災祥,數耳, 「數耳」:黄本作「數定」。何憂之深?」七郎曰:「我諸無恐怖, 「諸無」:鑄本作「别無」。徒以有老母在。」〔但評〕父母存,不許友以死,七郎何得不憂。武曰:「何遽至此!」七郎曰:「無則便佳。」蓋牀下三人:一爲林兒,是老彌子, 彌子:〔何註〕衛靈公幸臣。能得主人歡; 「得」:青本、黄本作「爲」。鑄本無「人」字。一僮僕,年十二三,武所常役者;一李應,最拗拙, 拗拙:△按:青本作「拗掘」。〔何註〕拗,從手從幼,坳去聲。相違也。語類:「王臨川天資猶有拗强處。」掘音倔。莊子:「掘若槁木,似遺物離人而立於獨也。」 「拙」:青本作「掘」,兩字通假。
每因細事與公子裂眼争,武恒怒之。當夜默念,疑必此人,〔但評〕於拗掘則疑之,於能爲歡者則不疑,古今一轍,家國同病。詰旦唤至,善言絶令去。 鑄本、異史本無「必」字,青本、黄本「必」下有「系」字。「絶」:青本、黄本作「遣」。〔馮評〕又一閃,閃開去。武長子紳,娶王氏。一日,武他出, 「王氏」下,手稿本原有「而美」二字,塗去。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無「他」字。留林兒居守。〔馮評〕主人彌子而使之守齋,宜其做出事來也。齋中菊花方燦,新婦意翁出,齋庭當寂,自詣摘菊。林兒突出勾戲,婦欲遯,林兒强挾入室;婦啼拒,色變聲嘶。紳奔入,林兒始釋手逃去。 二十四卷本「始」作「方」。黄本「逃」作「遁」。〔馮評〕明人有咏燕詩云:「主人衹解憐毛羽,污盡雕梁也不知。」可爲悦狡童者戒。武歸,聞之,怒覓林兒,竟已不知所之;過二三日,始知其投身某御史家。某官都中,家務皆委决於弟。武以同袍 同袍:〔何註〕袍,綿衣也。同袍,朋儕也。詩·秦風:「豈曰無衣,與子同袍。」義致書索林兒, 「家務」:鑄本作「官務」,黄本作「家事」。二十四卷本「皆」作「盡」,「義」作「意」。某弟竟置不發,武益恚,質詞邑宰。
勾牒 勾牒:〔何註〕差傳人犯之以文也。雖出,而隸不捕,官亦不問。武方憤怒,適七郎至,武曰:「君言驗矣。」因與告訴。七郎顔色慘變,〔但評〕顔色慘變時,心中有老母在。終無一語,即逕去。〔但評〕聞言色變,無語逕去,一腔熱血,從何處説起。武囑幹僕邏察 邏察:〔吕註〕晉書·戴洋傳:「宜遠偵邏察。」註:「邏察,巡也。」〔何註〕邏,羅去聲。邏察巡守也。林兒。林兒夜歸,爲邏者所獲,執見武,武掠楚之。林兒語侵武。武叔恒,故長者,恐侄暴怒致禍, 「侄」:鑄本作「至」。勸不如治以官法。武從之,縶赴公庭。而御史家刺書郵至,宰釋林兒,付紀綱以去。 「紀綱」:黄本作「綱紀」。
林兒意益肆,倡言叢衆中,誣主人婦與私。武無奈之, 「奈之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奈之何」。忿塞欲死,馳登御史門, 「馳」:青本、黄本作「他日」。俯仰叫駡。里舍慰勸令歸。 黄本「舍」作「人」,並青本、二十四卷本「慰勸」作「勸慰」。逾夜,忽有家人白:「林兒被人臠割, 臠割:〔何註〕細切也。拋尸曠野間。」 「曠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横」。〔馮評〕出筆陡健,跳騰如此!武驚喜,意氣稍得伸; 鑄本無「氣」字。「得伸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舒」。俄聞御史家訟其叔侄,遂偕叔赴質。宰不容辨, 「容」: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聽」。欲笞恒,武抗聲曰:「殺人莫須有! 莫須有:〔何註〕宋史·岳飛傳。猶言莫必其有者。至辱詈搢紳,則生實爲之,無與叔事。」宰置不聞。武裂眦欲上,羣役禁捽之。操杖隸皆紳家走狗,恒又老耄, 「老耄」:異史本作「老耋」。籤數未半,奄然已死。宰見武叔垂斃, 「死」:黄本作「絶」。「武叔垂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恒」。亦不復究。武號且駡,宰亦若弗聞也者, 鑄本「聞」下無「也」字。遂舁叔歸。哀憤無所爲計,思欲得七郎謀,而七郎更不一弔問。 鑄本「思」上有「因」字,「更」作「終」。青本、黄本無「一」字。
竊自念:待七郎不薄, 「七郎」:鑄本作「伊」。何遽如行路人?〔但評〕何遽如座上客?亦疑殺林兒必七郎。 二十四卷本「兒」下有「者」字。轉念:果爾,胡得不謀?於是遣人探諸其家。至則扃鐍 扃鐍:〔吕註〕莊子·胠篋篇:「固扃鐍。」註:「鐍,古穴反,鈕也。」按:謂箱篋前鎖處也。〔何註〕扃,關也。鐍音玦,門户鎖處也。莊子·胠篋篇:「將爲胠篋探囊發匱之盗而爲守備,則必攝緘縢,固扃鐍。」寂然, 二十四卷本「遣」作「使」,「鐍」作「錮」。「諸」:鑄本作「索」。黄本無「至」。鄰人並不知耗。一日,某弟方在内廨與宰關説。值晨進薪水,忽一樵人至前,釋擔,抽利刃,直奔之。〔但評〕我聞有命不敢以告人。某惶急,以手格刃,刃落斷腕; 「惶急」:黄本作「惶恐」。「刃」黄本作「刀」。(下同)又一刀,始决其首。宰大驚,竄去,樵人猶張皇四顧。諸役吏急闔署門,操杖疾呼,樵人乃自剄死。紛紛集認,識者知爲田七郎也。 二十四卷本「郎」下無「也」字。宰驚定,始出覆驗, 鑄本無「覆」字。見七郎僵卧血泊中,手猶握刃;〔但評〕孝子義士,凛然如生。方停蓋審視,尸忽崛然躍起, 崛起:〔何註〕崛音倔。崛起,特起也。 「蓋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足」。「崛」:鑄本作「突」。竟决宰首,〔但評〕殺人以尸,自古罕有。○殺林兒用虚寫,用對面寫,點七郎用虚筆;殺某弟用實寫,用正面寫,點七郎用實筆;至殺宰又是一樣寫法,此法不實不虚。已而復踣。〔馮評〕殺宰做兩節叙,妙甚。惜荆卿無此神勇,寫得活。衙官捕其母子, 青本、黄本「母」下無「子」字。則亡去已數日矣。〔馮評〕此知名士所不肯爲,亦知名士所不能爲。
武聞七郎死,馳哭盡哀。咸謂其主使七郎,武破産夤緣當路,始得免。七郎尸棄原野三十餘日,禽犬環守之,武取而厚葬。 「三十餘日」:鑄本作「月餘」。「環」:青本、黄本作「邏」。「取而厚葬」:鑄本作「厚葬之」,二十四卷本作「取之厚葬焉」,異史本、青本、黄本「葬」下有「之」字,手稿本「葬」下原有「焉」字,塗去。其子流寓於登,變姓爲佟; 佟:〔何註〕佟音炵,姓。起行伍,以功至同知將軍。 「以功」:青本作「以軍功」。〔馮評〕其母其子,皆收拾不漏。歸遼,武已八十餘,乃指示其父墓焉。
異史氏曰:「一錢不輕受,正其一飯不忘者也。 「正其一飯不忘」:鑄本作「正一飯不敢忘」。賢哉母乎!〔何評〕贊好。七郎者, 二十四卷本「郎」下無「者」字。憤未盡雪,死猶伸之,抑何其神!使荆卿 荆卿:〔吕註〕史記·刺客列傳:「荆軻者,衛人也。其先乃齊人。徙於衛,衛人謂之慶卿;而之燕,燕人謂之荆卿。好讀書擊劍。會燕太子丹質秦,秦王之遇丹不善。丹怨而亡歸,求爲報秦王者。秦將樊於期得罪於秦王,亡之燕。太子受而舍之。燕有田光先生,其爲人智深而勇沉,可與謀。太子因太傅而得交於田先生,太子避席而請曰:『燕秦不兩立,願先生留意也。』田光曰:『臣精已消亡矣,所善荆卿可使也。』於是尊荆卿爲上卿,舍上舍。秦將王翦破趙,進兵北略地至燕南界。太子丹恐懼,乃請荆軻。荆軻曰:『誠得樊將軍首,與燕督亢之地圖,奉獻秦王,臣乃得有以報。』太子曰:『樊將軍窮困來歸丹,丹不忍以己之私而傷長者之意。』荆軻乃遂私見樊於期曰:『秦之遇將軍,可謂深矣。父母宗族,皆爲戮没。今聞購將軍首,金千斤、邑萬家。願得將軍之首以獻秦王,秦王必喜而見臣,臣左手把其袖,右手揕其胸,則將軍之仇報,而燕見陵之愧除矣。』樊於期曰:『此臣之日夜切齒腐心也。』遂自剄。乃遂盛樊於期首,函封之。於是太子預求天下之利匕首,得趙人徐夫人匕首,取之百金。使工以藥粹之。以試人,血濡縷,人無不立死者。乃裝爲遣荆卿。至秦,秦王聞之大喜。荆軻奉樊於期頭函,取圖奏之。奏王發圖,圖窮而匕首見。秦王驚,自引而起,環柱而走,負劍遂拔以擊荆軻,斷其左股。荆軻乃引匕首以擿秦王,不中,中銅柱。倚柱而笑,箕踞以駡曰:『事所以不成者,以欲生劫之,必得約契以報太子也。』於是左右既前,殺軻。秦王大怒,益發兵詣趙,詔王翦軍以伐燕,十月而拔薊城。」能爾, 「卿」:青本、黄本作「軻」。則千載無遺恨矣。苟有其人,可以補天網之漏; 天網之漏:〔吕註〕老子:「天網恢恢,疏而不漏。」 二十四卷本「可」上有「亦」字。世道茫茫,恨七郎少也。悲夫!」 「悲夫」:青本作「悲矣」。
〔但評〕所與皆知名士,可謂交遊得人矣,乃概目爲濫交,而以可共患難之一人,責其不識,而後鄭重而出其名。軒輊之間,人品自見。彼七郎者,問其業,則獵者耳;睹其貌,則貙目蜂腰耳;觀其服,則膩帢衣、皂犢鼻耳。知名士見之,必且鄙夷不屑與言矣。迨觀其取與不苟,内外如一,其事親也如此,其交友也又如此,一片赤心,滿腔熱血,此皆博古通今,摛華染翰,弋取聞譽者所不敢爲、不能爲、不肯爲者,然後嘆天下知名士何太多,如田七郎者又何太少也!
〔何評〕如讀刺客傳。
〔方評〕看田四不受、五不至,而後之報之者,亦惟出于無語。可見君子之交淡以成也。若酒脯朋友,剛者面諛之,弱者陰攝之,大都甘以壞耳。嗚呼!緩急,人所時有也,擇友者將何途之從歟?七郎智廉勇義,求之古刺客中,唯軹深井里彷彿之。然非此母不生此子,則嬰母陵母之流亞也。見首不見尾,其猶龍乎?
〔校記〕(底本:手稿本 參校本:青本、黄本、異史本、鑄本、二十四卷本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