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獵犬
山右衛中堂 山右衛中堂：〔吕註〕名周祚，山西曲沃人，諡文清。〔吕註補〕：明崇禎癸未進士；本朝官大學士，予告歸，卒。爲諸生時，厭冗擾；徙齋僧院， 「厭冗擾，徙齋僧院」：手稿本「院」下原有「樹蔭濃茂，頗無車馬喧，而」，刪去；鑄本無「厭冗擾」三字，「徙」作「假」。苦室中蜰蟲 蜰蟲：〔何註〕蜰音肥。爾雅：「越生臭惡之蟲，俗謂臭蟲。」蚊
甚多，竟夜不成寢。 鑄本無「竟」字，並異史本作「苦」作「苫」。「寢」：鑄本作「寐」，二十四卷本作「眠」。食後偃息 偃息：〔何註〕偃卧休息也。詩·小雅：「或息偃在牀。」在牀，〔馮評〕小結束。忽一小武士，首插雉尾，身高兩寸許， 鑄本「一」上有「見」字，「兩」作「二」。騎馬大如蜡 蜡：〔何註〕音乍，字不作蟲名解，恐是從俗所呼也。△按：蜡，玉篇·蟲部：「蠟，蟲名。」又類篇·蟲部：「蜡，蟲名。南越志：『水母，東海謂之
。』或作蜡。」據文義，宜解爲螞蚱。，臂上青鞲， 青鞲：〔何註〕鞲，韝同。言彄捍背駕鷹者。蔡邕獨斷：「董偃青鞲緑幘。」〔吕註〕玉篇：「鞲，臂捍也。」有鷹如蠅；自外而入，盤旋室中，行且駛。公方凝注， 「凝」：鑄本作「疑」。忽又一人入，裝亦如前， 「前」：鑄本作「之」。腰束小弓矢，牽獵犬如巨蟻。又俄頃，步者、騎者、紛紛來以數百輩，鷹亦數百臂，犬亦數百頭。有蚊蠅飛起， 「鷹亦數百臂，犬亦數百頭，有蚊蠅飛起」：鑄本作「鷹犬皆數百，見有蚊蠅飛起」。縱鷹騰擊，盡撲殺之。〔馮評〕大合圍。獵犬登牀，緣壁搜噬虱，凡罅
之所伏藏 鑄本「搜」作「搔」，「之」作「有」。二十四卷本、異史本無「」字。，嗅之無不出者。頃刻之間，决殺殆盡。〔王評〕羽獵賦、小言賦合而一之，□奇。〔馮評〕金聖嘆見之，當浮大白曰：「不亦快哉！」公偽睡睨之。鷹集犬竄於其身。既而一黄衣人，着平天冠， 平天冠：〔吕註〕宋史：「廖融、潘若冲更唱迭和。太宗懲五代之弊，以詞賦論策取士。融曰：『豈知今日詩，似大市裏賣平天冠，並無人問耶？』」如王者，登别榻，繫駟葦篾 葦篾：〔何註〕葦音偉。葦篾，榻上席也。間。從騎皆下，獻飛獻走，紛集盈側，亦不知作何語。 手稿本「盈側」下，原有「衙登蜂衙」四字，塗去。無何，王者登小輦，衛士倉皇，各命鞍馬。萬蹄攢奔，紛如撒菽， 撒菽：〔何註〕撒音薩，散擲也。菽，豆之總名也。東坡詩：「雨點隨人如撒菽。」煙飛霧騰，斯須散盡。〔但評〕鷹如蠅，犬如蟻，馬如蜡，以兩寸許二武士，控之臂之牽之。而步者、騎者，忽來數百輩，鷹亦數百臂，犬亦數百頭。飛起者騰擊而撲殺之，伏藏者緣壁而搜噬之。而又有王者登座，將士獻禽。假寐而觀，真是一場好劇。公歷歷在目，駭詫不知所由，躡履外窺，渺無跡響；返身周視，都無所見，惟壁磚上遺一細犬。公急捉之，且馴， 手稿本於「細犬」下原有「徊徨牆腰磚綫上」，塗去。「磚上」：異史本、鑄本作「磚」。「且馴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甚馴」。置硯匣中，反復瞻玩。毛極細茸，項上有小環。飼以飯顆，一嗅輒棄去； 「有」：異史本、鑄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有一」。鑄本無「棄」字。躍登牀榻，尋衣縫，嚙殺蟣 蟣：〔何註〕蟣音幾，虱子也。△按：蟣爲虱所産卵。虱。旋復來伏卧。逾宿，公疑其已往， 「往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去」，異史本作「亡」。視之則盤伏如故。公卧，則登牀簀， 簀：〔何註〕音責，牀席也。遇蟲輒啖斃。蚊蠅無敢落者。公愛之，甚於拱璧。一日，晝寢， 「寢」：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卧」。犬潛伏身畔。公醒轉側，壓於腰底。公覺有物， 「公醒轉側，壓於腰底，公覺有物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覺有物壓於腰底」。固疑是犬，急起視之，已匾而死，如紙翦成者然。〔但評〕蜰蟲殲盡，而獵犬即死。成功者退，理固如此，物亦宜然。〔馮評〕似韓公畫記文字。然自是壁蟲無噍類矣。 「壁」：九二三九號青本、但本、圖本作「蜰」。
〔馮評〕此篇奇在化大爲小，以小見妙，可當袁在公廣莊子文。
〔何評〕此是武士爲中堂驅除耳，然要是異聞。
〔方評〕天地生物以養人，亦以害人，而聖人悉以身救之而不辭。若蛇龍，禹治之，虎豹，周公驅之。至蜰蟲蚊蚤，獨未聞設一策爲剪除。且其遠富貴，而近害貧賤，尤聖人所惻然也。而顧聽其紛紛然飲人之血，竊人之膏，蓋
有不能治，雖聖人亦無如之何矣。而小王者獨圍獵一過，决殺殆盡。嗚呼！此聖人所抱恨者而竟得之乎！
附録
池北偶談一則：八座某公未第時，夏日嘗晝卧。忽見一小人，騎而入。人馬皆可寸餘；腰弓矢；臂鷹，鷹大如蠅。繼至一人亦如之。牽鷹犬，犬如巨蟻。二人繞屋盤旋。久之，甲士數千沓至，星旄雲
，繽紛絡繹，分左右盂合圍，大獵室中，蚊蠅無噍類。其伏匿者輒緣壁抉出之。一朱衣人下輦，坐别榻。衆次第獻俘獲已，遂上輦，肅隊而出。甲士皆從，如煙霧而散。起視一無所睹，惟一小獵犬，徬徨壁間。取置篋中，馴甚。飼之不食。卧則伏枕畔，見蠅蚋輒嚙去之。
（原載吕湛恩聊齋志異註）
〔校記〕（底本：手稿本 參校本：鑄本、異史本、青本、黄本、二十四卷本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