碁鬼
揚州督同將軍梁公， 「同」：異史本作「統」。解組 解組：〔何註〕組，印綬也。辭官則解組而去也。鄉居，日携碁酒遊翔林丘間。 鑄本無「翔」字。會九日登高，與客弈。 弈：〔何註〕圍棋也。忽有一人來，逡巡局側，耽玩不去。視之，面目寒儉，懸鶉結焉，然而意態温雅， 「然而」：鑄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然」。有文士風。公禮之，乃坐，亦殊
謙。公指碁謂曰：「先生當必善此，何勿與客對壘？」 壘：〔何註〕軍營守御所在。禮·曲禮：「四郊多壘。」 「勿」：青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弗」；鑄本作「不」。其人遜謝移時始即局。局終而負，神情懊熱，若不自已。又着又負，益慚憤。 「慚憤」：鑄本作「憤慚」。酌之以酒，亦不飲，惟曳客弈。自晨至於日昃，不遑溲溺。〔何評〕酷肖。方以一子争路，兩互喋聒。忽書生離席悚立，神色慘沮。少間，屈膝向公座，敗顙乞救。 「少間屈膝向公座，敗顙乞救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屈膝公前，稽顙祈救」。「敗」：青本作「頓」。「向」：鑄本作「兩」，異史本作「梁」。公駭疑，起扶之曰：「戲耳，何至是？」書生曰：「乞付囑圉人， 「書生曰：『乞付囑圉人。』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其人曰：『祈囑圉人。』」；「付囑」：鑄本作「囑付」。勿縛小生頸。」公又異之，問：「圉人誰？」 「誰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爲誰」。曰：「馬成。」先是，公圉役馬成者，走無常，常十數日一入幽冥， 鑄本「常十」作「十」。攝牒作勾役。公以書生言異， 「書生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其」。遂使人往視成，則僵卧已二日矣。 「則僵卧已二日矣」：鑄本作「則已僵卧三日矣」。公乃叱成不得無禮。 青本無「乃」字。瞥然間，書生即地而滅。公嘆咤良久， 「然間」：鑄本作「見」。「書生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其人」。「咤」：異史本作「叱」。乃悟其鬼。越日，馬成寤，公召詰之，成曰：「書生， 「書生」：鑄本作「渠」，二十四卷本作「彼」。湖襄人，癖嗜弈，産蕩盡。父憂之，閉置齋中。輒窬垣出，竊引空處，與弈者狎。父聞詬詈，終不可制止。父憤悒，齎恨而死。閻摩王以書生不德， 「父憤悒齎恨而死。閻摩王以書生不德」：鑄本作「父齎恨死，閻王以書生不德」。「書生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其」。促其年壽，罰入餓鬼獄， 餓鬼獄：〔吕註〕見西遊記。於今七年矣。會東嶽鳳樓成，下牒諸府，徵文人作碑記。王出之獄中，使應召自贖。〔馮評〕癖於弈而不精，此人尚能作文乎？冥王使應召自贖，誤甚。不意中道遷延，大愆限期。嶽帝使直曹問罪於王。王怒，使小人輩羅搜之。前承主人命，故未敢以縲紲 縲紲：〔何註〕黑索也。古者獄中以黑索拘攣罪人。繫之。」公問：「今日作何狀？」曰：「仍付獄吏，永無生期矣。」公嘆曰：「癖之誤人也如是夫！」
異史氏曰：「見弈遂忘其死，及其死也，見弈又忘其生。非其所欲有甚於生者哉？然癖嗜如此，尚未獲一高着，徒令九泉下，有長死不生之弈鬼也。可哀也哉！」 「長死不生之弈鬼也。可哀也哉」：手稿本「長死不生」作「長生不死」，今據諸參校本及卷四章阿端篇末語義改。「可哀也哉」：鑄本作「哀哉」。「哉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已」。
〔馮評〕人有酷好作文，無一佳篇；酷好作詩，無一佳句。不謂之癖而有似於癖，其亦此弈鬼類也夫！
〔但評〕天下最迷人者，無如博弈。博固不足言。弈則雅矣，然見有長夏炎天，相對一枰，藉爲消夏之計；乃自晨至暮，心力俱竭，目無旁睹，耳無他聞，汗濕津津，相持不下，且夜以繼日，廢寢忘餐。其艱苦如是，是亦不可以已乎？此鬼以嗜弈而促壽，復以貪弈而忘生；乃一局即負，其癖而死，亦枉耳。竊以爲天下事皆不可癖：癖者必愚，而其業終不能精。學問之道亦然。每見嗜古之士，皓首窮經，物而不化，而於經濟心性，懵然無覺，且有並世故而不知者，至於矻矻以死，而不自知其一無所得，亦可哀矣！
〔何評〕癖性不改，則永無生期矣，獨耽弈也乎哉！
〔校記〕（底本：手稿本 參校本：青本、異史本、鑄本、二十四卷本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