手稿本原題「胡相公」,後人于「胡」右下加「四」字,題同青本、黄本。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仍作「胡相公」。
萊蕪張虚一者,學使張道一之仲兄也。〔但評〕立案。性豪放自縱,聞邑中某氏宅爲狐狸所居, 鑄本無「氏」字。敬懷刺往謁,冀一見之。 「冀一見之」:手稿本原作「冀一謀狐狸面」,塗改。投刺中,移時扉自闢。僕者大愕,却退。 鑄本「僕者」作「僕」,「退」作「走」。張肅衣敬入,見堂中几榻宛然,而闃 闃:〔何註〕音近橘,窺也。易·豐:「闃其無人。」疏:「窺室無人也。」△按:闃,音去,静也,空也,無「窺」義。易·豐:「闚其户,闃其無人。」疏:「窺視其户,而闃寂無人。」闚同窺,方言十:「窺,視也。」寂無人,遂揖而祝曰 鑄本「揖」上無「遂」字。:「小生齋宿而來,仙人既不以門外見斥,何不竟賜光霽?」忽聞虚室中有人言曰:「勞君枉駕,可謂跫然足音 跫然足音:〔何註〕跫,冬韻,音蛩。三江音别義同。跫然,蹋聲。〔吕註〕莊子·徐無鬼:「夫逃空谷者,聞人足音,跫然而喜矣。」矣。請坐賜教。」即見兩座自移相向。甫坐,即有鏤漆硃盤, 「虚室」:鑄本作「空」,二十四卷本、異史本作「虚空」。「謂」:青本作「爲」。「竟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敬」。貯雙茗醆 醆:〔何註〕音琖,杯也。懸目前。各取對飲,吸瀝有聲,而終不見其人。茶已,繼之以酒。細審官閥, 手稿本「繼」上衍「斷」字。「細審」:青本、黄本作「細問」。曰:「弟姓胡氏,於行爲四;曰相公, 「弟姓胡氏,于行爲四,曰相公」:鑄本作「弟姓胡,行四,曰相公」;手稿本中「姓」、「相公」爲旁加。從人所呼也。」〔但評〕自稱曰「相公」,狐亦妄自尊大。然以其居心行事,與學使較,則其自尊大也亦宜。於是酬酢議論,意氣頗洽。鱉羞鹿脯,雜以薌蓼。 薌蓼:〔何註〕音香了。薌通香,穀氣也。進酒行炙者,似小輩甚夥。酒後頗思茶,意才少動, 「酒後頗思茶,意才少動」:鑄本作「思茶,意才動」。香茗已置几上。凡有所思,無不應念而至。 「無不應念而至」:鑄本作「應念即至」。張大悦,盡醉始歸。〔但評〕酬酢議論,與乃弟意氣何如?所思應念而至,與乃弟侍者何如?相見恨晚,可知不醉無歸。自是三數日必一訪胡; 「盡醉始歸。自是三數日必一訪胡」:手稿本「一」原作「以」,塗改;鑄本「始」作「而」,「訪胡」作「往」。胡亦時至張家,並如主客往來禮。 「並」:鑄本作「俱」。一日,張問胡曰:「南城中巫媪,日托狐神,漁病家利。 「漁病家利」:鑄本作「漁利」。不知其家狐,君識之否?」胡曰:「彼妄耳, 「胡曰彼妄耳」:鑄本作「曰妄耳」。實無狐。」〔馮評〕今之巫覡,皆此類也。少間,張起溲溺,聞小語曰 手稿本「聞」下原有「邊」字,塗去。:「適所言南城狐巫,未知何如人。小人欲從先生往觀之,煩一言請於主人。」張知爲小狐,乃應曰:「諾。」即席而請於胡曰 鑄本「席」下無「而」字,並青本、異史本、黄本「胡」作「狐」。:「我欲得足下服役者一二輩,往探狐巫,敬請君命。」狐固言不必。 「狐固言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胡固言」。〔但評〕爾爲爾,我爲我,故言不必。張言之再三,乃許之。既而張出,馬自至,如有控者。既騎而行,狐相語於途,謂張曰:「後先生于道途間, 「謂張曰後先生」:異史本、鑄本、二十四卷本無「謂張」二字;鑄本「後」上有「今」字。覺有細沙散落衣襟上,便是吾輩從也。」語次進城,至巫家。巫見張至,笑逆曰:「貴人何忽得臨?」 「語次進城,至巫家。巫見張生,笑逆曰:『貴人何忽得臨?』」:鑄本作「語次入城,至巫家,巫見張生,笑迎曰:『貴人何忽降臨?』」手稿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「家」下無「巫」字,今據青本、鑄本補;「逆」:青本、黄本作「迎」。張曰:「聞爾家狐子大靈應,果否?」巫正容曰:「若個媟褻 蹀躞:〔何註〕猶云瑣碎也。語,不宜貴人出得。何便言狐子?恐吾家花姊不歡。」 手稿本「姊」下原有「妹」字,塗去。〔何評〕酷似。言未已,空中發半磚來,中巫臂,踉蹌欲跌,驚謂張曰:「官人何得拋擊老身也?」張笑曰:「婆子盲也?幾曾見自己額顱破,冤誣袖手者?」巫錯愕不知所出,正回惑間,又一石子落,中巫,顛蹶;穢泥亂墮, 「墮」:青本、異史本、鑄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墜」。塗巫面如鬼,惟哀號乞命。張請恕之,乃止。巫急起,奔遯房中,闔户不敢出。張呼與語曰:「爾狐如我狐否?」〔馮評〕是左傳「君之獒何如臣之獒」句註。巫惟謝過。張仰首望空中,戒勿復傷巫, 「奔遁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遁」。「張仰首望空中,戒勿復傷巫」: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張招之,且仰首望空中,戒勿傷巫」。係手稿本塗改前文字。巫始惕惕而出。張笑諭之,乃還。由是每獨行於途, 「由是每」:鑄本作「自此」。覺塵沙淅淅 淅淅:〔何註〕淅音錫。淅瀝,雨聲。然,則呼狐語,輒應不訛。虎狼暴客,恃以無恐。如是年餘,愈與胡莫逆。 「愈與胡莫逆」:手稿本中「胡」系旁加;青本、黄本「胡」作「狐」;二十四卷本作「愈於莫逆」;異史本、鑄本無「胡」字。嘗問其甲子,殊不自記憶;但言:「見黄巢反, 黄巢反:〔何註〕唐末亂臣。〔吕註〕唐僖宗紀:「黄巢善騎射,任俠,屢舉進士不第。於乾符二年與王仙芝作亂。仙芝敗。巢自稱冲天大將軍,入據長安,帝走興元。巢僭稱大齊皇帝。李克用引兵奮擊,大破之。其甥林言斬巢兄弟妻子以降。」猶如昨日。」一夕共話, 「共」:青本作「與」。忽牆頭蘇然作響,其聲甚厲,張異之。胡曰:「此必家兄。」〔但評〕忽然叙及胡之兄,便前後相映成趣。張言 「張言」:鑄本作「張云」。:「何不邀來共坐?」曰:「伊道頗淺,衹好攫鷄啖便了足耳。」〔但評〕既屬知交,即亦不諱。○張有弟而無弟,狐有兄而無兄。狐若曰:「家兄道術頗淺,不及令弟學問深耳。」〔馮評〕道今之刻詩文小稿者,亦是攫鷄子啖伎倆,以其於道淺也。張謂狐曰 「攫鷄啖便了足耳」:手稿本原作「道業頗淺,衹好攫得兩頭鷄啖便了足耳」,塗改。鑄本、異史本與手稿本改前一致。二十四卷本「狐」作「胡」,餘同手稿本改前。:「交情之好,如吾兩人,可云無憾;終未一見顔色,殊屬恨事。」 「殊屬」:鑄本作「大是」。胡曰:「但得交好足矣,見面何爲?」〔但評〕以迹交不如以神交。○交好何必見面?君不見自小日日見面之令弟耶?一日,置酒邀張,且告别。問:「將何往?」曰:「弟陝中産,將歸去矣。君每以對面不覿爲恨, 「恨」:鑄本作「憾」。今請一識數歲之友, 「數歲之友」:鑄本作「數載之交」,二十四卷本、異史本「友」作「交」。他日可相認耳。」張四顧都無所見,胡曰:「君試開寢室門,則弟在焉。」張如其言, 「張如其言」:鑄本作「張即」。推扉一覷,則内有美少年,相視而笑。衣裳楚楚,眉目如畫,轉瞬之間,不復睹矣。張反身而行,即有履聲藉藉隨其後,曰:「今日釋君憾矣。」張依戀不忍别。胡曰 「胡曰」:鑄本、異史本作「狐曰」。:「離合自有數,何容介介。」乃以巨觥勸酒,飲至中夜,始以紗燭 紗燭:〔何註〕恐誤,籠鐙也。△按:紗燭即紗籠,紗燈。唐白居易宿東亭曉興:「温温土爐火,耿耿紗籠燭。」導張歸。及明往探,則空房冷落而已。 「及明往探,則空房」:鑄本作「明日往探,則空屋」。後道一先生爲西州學使。張清貧猶昔, 「西州」:青本、黄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西川」。「清貧猶昔」:鑄本作「請如晉」。因往視弟,願望頗奢。〔但評〕弟學使而兄清貧,事可知已。往視而奢望,毋乃自誤。月餘而歸, 「月餘而歸」:鑄本作「比歸」。甚違初意,咨嗟馬上,嗒喪若偶。〔但評〕數千里而往視弟,亦可爲跫然足音矣。胡若在,必不令有此一行也。
忽一少年騎青駒,躡其後。 此上十四字:「嗒喪若偶」,青本、黄本作「嗒若喪偶」、二十四卷本作「嗒喪如失」;「駒」:鑄本、二十四卷本、異史本作「驢」。張回顧,見裘馬甚麗,意甚騷雅,遂與閑語。 「意甚騷雅,遂與閑語」:鑄本作「意亦騷雅,遂與閑話」;手稿本「閑語」作「語間」,今據青本、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改。少年察張不豫,詰之。張因欷歔而告以故, 「張因欷歔而告以故」:鑄本作「張告以故。」少年亦爲慰藉。同行里許,至歧路中,少年乃拱手别曰 「少年乃拱手别曰」:鑄本作「少年拱手而别,且曰」。:「前途有一人,寄君故人一物,乞笑納也。」 「乞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祈」。「納也」:鑄本作「納之」。〔但評〕兄弟之外,有此一人。復欲詢之,馳馬逕去。 「馬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驢」。張莫解所由。又二三里許,見一蒼頭,持小簏子,獻於馬前,曰:「胡四相公敬致先生。」張豁然頓悟,受而開視, 「受而開視」:鑄本作「啟視」;「受」:異史本作「授」。則白鏹滿中;及顧蒼頭,已不知所之矣。 「已不知所之矣」:鑄本作「不知所往」。「後道一……所之矣」一段,手稿本標有刪削號,或係後人所爲。〔但評〕兄弟之情,何遂不及於朋友?况學使而不及一狐哉!
〔但評〕開首便大書特書曰「學使張道一之仲兄」,即放下,叙入謁狐交狐一事,幾乎上下分成兩橛,令人將以此一句爲贅疣矣。乃讀至終篇,而知通幅精神,皆從此一句生出,古史之筆也。爰爲之解曰:「既亡兄弟,絶少知交。有狐綏綏,量殊斗筲。邂逅相遇,旨酒嘉肴。非吾族類,不啻同胞。故人一物,聊以解嘲。」
〔何評〕此胡藴藉可人。但云「見黄巢反猶如昨日」,仍美少年何也?不知歸途所遇,是此少年否?果爾則當時倏忽一睹,亦不復記憶矣。
〔校記〕(底本:手稿本 參校本:青本、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、鑄本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