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郵 秦郵:〔吕註〕揚州府志:「高郵州,古邗溝,秦始築臺置郵亭,因名秦郵。」王鼎,字仙湖,爲人慷慨有力,廣交遊。年十八,未娶,妻殞。 「未娶,妻殞」:青本、黄本作「娶妻殞」康熙本作「未妻娶殞」,二十四卷本作「未娶」。每遠遊,恒經歲不返。 「返」:黄本作「歸」。兄鼐,江北名士,友于甚篤,勸弟勿遊,將爲擇偶。生不聽,命舟抵鎮江訪友;友他出,因税居於逆旅閣上。江水澄波,金山在目,心甚快之。次日,友人來, 「友人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友」。請生移居,辭不去。居半月餘,夜夢女郎, 「夜夢女郎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夜夢一女郎來」。年可十四五,容華端妙,上牀與合,既寤而遺,頗怪之,亦以爲偶; 「爲偶」:康熙本作「偶爲」,鑄本「偶」下有「然」字。入夜又夢之。如是三四夜,心大異, 「異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異之」。不敢息燭,身雖偃卧,惕然自警。才交睫,夢女復來;方狎,忽自驚寤,急開目,則少女如仙,儼然猶在抱也。見生醒,頗自愧怯。 「警」:青本、黄本作「驚」。「則少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則見少」。鑄本「頗」作「頓」。生雖知非人,意亦甚得,無暇問訊,直與馳驟, 「直」:手稿本、康熙本作「真」,今據二十四卷本、青本、鑄本、異史本、黄本改。女若不堪,曰:「狂暴如此,無怪人不敢明告也。」 此上十二字:康熙本作「如」作「若」,青本、黄本「人」下有「亦」字。生始詰之,答云:「妾伍氏秋月。先父名儒,邃 邃:〔何註〕音遂,深遠也,窮究也。於易數,常珍愛妾,但言不永壽, 「不永壽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壽不永」。故不許字人。後十五歲果夭殁,即攢瘞閣東, 「瘞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葬」。令與地平,亦無冢誌,惟立片石於棺側,曰:『女秋月, 「女秋月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伍秋月」。葬無冢,三十年,嫁王鼎。』〔但評〕碑文奇古。今已三十年,君適至。心喜,亟欲自薦;寸心羞怯,故假之夢寐耳。」王亦喜,復求訖事,曰 此上八字:「王亦」,異史本作「生亦」;黄本「事」下有「女」字。:「妾少須陽氣,欲求復生,實不禁此風雨。後日好合無限,何必今宵?」遂起而去。次夕,復至,坐對笑謔,歡若生平。 此上十二字:青本、鑄本「次夕」作「次日」,黄本、青本「坐對」作「對坐」。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「生平」作「平生」。滅燭登牀,無異生人;但女既起,則遺洩流離, 「流」:青本作「淋」。沾染茵褥。一夕,月明瑩澈,小步庭中, 「月明」:青本作「明月」,手稿本作「明明」,今據五參校本改。「小」:青本、黄本作「少」。問女:「冥中亦有城郭否?」答曰:「等耳。 二十四卷本「等」上有「與陽」二字。冥間城府,不在此處,去此可三四里。但以夜爲晝。」問:「生人能見之否?」答云:「亦可。」生請往觀,女諾之。乘月去,女飄忽若風, 「飄」:康熙本作「飄飄」。王極力追隨。欻至一處,女言:「不遠矣。」王瞻望,殊罔所見。 「王瞻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生瞻」。「罔」:鑄本作「無」。女以唾塗其兩眦,啟之明倍於常,視夜色不殊白晝。〔馮評〕雖憑空捏造附會,亦覺有理。頓見雉堞 雉堞:〔何註〕雉指城言。堞音蝶,城上女牆也。杜詩:「雉堞粉如雲。」〔吕註〕周禮·考工記:「王宫門阿之制五雉,宫隅之制七雉,城隅之制九雉。」註:「雉飛高不逾丈,五雉、七雉、九雉,皆以丈數言也。」○左傳·隐元年:「都城過百雉」,註:「方丈曰堵,三堵曰雉,一雉之牆,長三丈,高一丈。」○韻會:「城上女城曰堞。」○韓愈郾城聯句詩:「長空隨雉堞,照夜焚城郭。」註:「公羊傳:『五坡而雉,五雉而堞。』」在杳靄 杳靄:〔何註〕杳音窅,冥也。靄音藹,雲集貌。言高入雲霄也。中,路上行人,如趨墟市。 墟市:〔何註〕墟音丘虚切,謂市常虚也。朱子解廛爲空虚之地。神農爲市,方市則集,市罷則虚。柳宗元文:「往虚則買之。」又柳州峒岷詩:「緑荷包飯趁虚人。」市謂之虚,趁市謂之趁虚。俄二皂縶三四人過,末一人怪類其兄;趨近之, 「近之」:鑄本「之」字右上有「視」字。「兄那得來?兄見生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兄那得到此?兄見鼎」。果兄,駭問:「兄那得來?」兄見生, 「王怒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生怒」。潸然零涕,言:「自不知何事,强被拘囚。」王怒曰 「蹶」:鑄本作「促」。:「我兄秉禮君子,何至縲紲如此!」便請二皂,幸且寬釋。皂不肯,殊大傲睨。 傲睨:〔何註〕傲,狂貌。睨,斜視也。生恚欲與争,兄止之曰:「此是官命,亦合奉法。但余乏用度,索賄良苦。弟歸,宜措置。」 措置:〔何註〕辦也。生把兄臂,哭失聲。皂怒,猛掣項索,兄頓顛蹶。 「王乃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生乃」。生見之,忿火填胸,不能制止,即解佩刀,立决皂首;一皂喊嘶,生又决之。〔但評〕雖有官命,何其虐也?佩刀再决,當呼快快。女大驚曰:「殺官使,罪不宥。遲則禍及,請即覓舟北發,歸家勿摘提幡,杜門絶出入七日,保無慮也。」王乃挽兄, 「轉思秋月」下,康熙本有「乃備言其故」五字。「矇矓」:青本、鑄本、異史本、黄本作「朦朧」。夜買小舟,火急北渡。歸見弔客在門,知兄果死,閉門下鑰始入。視兄已渺;入室則亡者已蘇,便呼:「餓死矣!可急備湯餅。」時死已二日,家人盡駭,生乃備言其故。七日啟關,去喪幡,人始知其復甦。親友集問,但偽對之。轉思秋月,想念頗煩,遂復南下;至舊閣,秉燭久待,女竟不至。矇矓欲寢, 「婦人來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嫗來」。「小娘子」:青本、黄本作「娘子」。見一婦人來,曰:「秋月小娘子致意郎君 「從婦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從嫗」。「城都」:黄本作「都城」。:前以公役被殺,凶犯逃亡,捉得娘子去,見在監押。押役遇之虐。日日盼郎君,當謀作經紀。」王悲憤,便從婦去。至一城都, 二十四卷本「指」作「嫗指」,「暫」作「即」。入西郭,指一門曰:「小娘子暫寄此間。」 「坐榻」:異史本、鑄本作「在榻」。「泣」:康熙本作「涕」。王入,見房舍頗繁,寄頓囚犯甚多,並無秋月。又進一小扉,斗室中有燈火。王近窗以窺,則秋月坐榻上,掩袖嗚泣; 「爲罪犯」:鑄本作「罪犯」。二役在側,撮頤捉履,引以嘲戲,女啼益急。一役挽頸曰:「既爲罪犯, 「幻夢」:黄本作「夢幻」。「含睇」:二十四卷本、異史本作「含涕」。尚守貞耶?」〔但評〕此更罪不容誅矣。即犯在不宥,豈遂不應守貞耶?摧斬如麻,一刀償其捉履,一刀償其撮頤。王怒,不暇語,持刀直入,一役一刀,摧斬如麻,篡取女郎而出。幸無覺者。裁至旅舍,驀然即醒。方怪幻夢之凶,見秋月含睇而立; 此上十二字:黄本「佩」作「佩爲」;二十四卷本「夫婦」作「今其時矣」;鑄本無「符」下「曰」字,並二十四卷本、異史本「疾書」作「夜書」。生驚起曳坐,告之以夢,女曰:「真也,非夢也。」生驚曰:「且爲奈何?」女嘆曰:「此有定數。妾待月盡,始是生期;今已如此,急何能待!當速發瘞處,載妾同歸,日頻唤妾名,三日可活。但未滿時日,骨軟足弱,不能爲君任井臼耳。」言已草草欲出,又返身曰:「妾幾忘之,冥追若何?生時,父傳我符書,言三十年後,可佩夫婦。」〔馮評〕斡旋法,救筆即是補筆。乃索筆疾書兩符,曰 「呼攏泊舟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呼舟急渡」。:「一君自佩,一粘妾背。」送之出,誌其没處,掘尺許,即見棺木,亦已敗腐。側有小碑,果如女言。發棺視之,女顔色如生。抱入房中,衣裳隨風盡化。粘符已,以被褥嚴裹,負至江濱;呼攏 攏:〔何註〕聾上聲,持也。泊舟, 青本、黄本「壽恐」作「春秋恐」,「佞」作「信」。「皈」:康熙本作「販」;二十四卷本作「歸」。偽言妹急病,將送歸其家。幸南風大競,甫曉已達里門。抱女安置,始告兄嫂,一家驚顧,亦莫敢直言其惑。生啟衾,長呼秋月,夜輒擁尸而寢。日漸温暖,三日竟蘇。七日能步,更衣拜嫂,盈盈然神仙不殊。但十步之外,須人而行;不則隨風摇曳,屢欲傾側。見者以爲身有此病,轉更增媚。每勸生曰:「君罪孽太深,宜積德誦經以懺之。不然,壽恐不永也。」生素不佞佛,至此皈依 皈依:〔何註〕「皈」與「歸」同,出梵書。李頎詩:「頓令心地欲皈依。」〔吕註〕魏書·釋老志:「故其始修心,則依佛法,僧謂之三歸。梵書作皈依。」甚虔。 「余欲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余每欲」。後亦無恙。
異史氏曰:「余欲上言定律 「謂」:康熙本作「爲」,手稿本「虐」下原有「此爲嘉禾除螟特也至」九字,塗去。:『凡殺公役者,罪减平人三等。』〔馮評〕袁簡齋曰:「胥役亦百姓也,在駕馭有術,則惡人亦可善用。」有意從苛,巴豆、大黄亦良醫藥籠中物。蓋此輩無有不可殺者也。故能誅鋤蠹役者,即爲循良,即稍苛之,不可謂虐 「鑊」:手稿本、康熙本作「」。今據青本、黄本、鑄本、二十四卷本、異史本改。「所快」:黄本作「爲快」。。况冥中原無定法,倘有惡人,刀鋸鼎鑊,不以爲酷。若人心之所快, 「倖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幸」。鑄本無此段。即冥王之所善也。豈罪致冥追,遂可倖而逃哉?」 「奉屈」:康熙本、異史本、鑄本、二十四卷本「屈」下有「生問」二字,黄本「屈」下有「問」字。
〔但評〕寄真於夢,假夢作真。數定生前,情殷死后。雁行散而復聚,鴛夢幻而旋真。友于之報則然,慷慨之行所致也。蠹役頻誅,何害焉!
〔何評〕伍氏易數甚神,惟符書稍涉怪異。豈五行占驗,其流弊必至此歟?
〔方評〕鼎誠勇者哉!雖數决蠹役不免蹊田奪牛,要皆激于義而過之。讀罷猶覺其英風颯颯,想見忿氣填胸,持刀直入時也。
〔校記〕(底本:手稿本 參校本:康熙本、青本、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、鑄本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