牛
陳華封，蒙山人，以盛暑煩熱，枕籍野樹下。忽一人奔波而來，首着圍領，疾趨樹陰，據石爲座， 「據石爲座」：鑄本作「掬石而坐」。「據」，此用青本，他本作「掬」。揮扇不停，汗下如流瀋。陳起座，笑曰：「若除圍領，不扇可凉。」客曰：「脱之易，再着難也。」就與傾談，頗極藴藉。既而曰：「此時無他想，但得冰浸良醖，一道冷芳度下十二重樓， 十二重樓：〔何註〕道家言喉間有十二重樓。〔吕註〕元奥集：「何謂十二重樓？曰人之喉嚨管有十二節是也。」又自咽喉至心膈爲十二重樓。見醫書。暑氣可清一半。」陳笑云 「良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凉」。「可清」：黄本、青本作「可消」。「笑云」：鑄本、異史本、趙抄本作「笑曰」。：「此願易遂，僕當爲君償之。」因握手曰：「寒舍伊邇，請即迂步。」 「迂步」：黄本作「遷步」。客笑而從之。至家，出藏酒於石洞，其凉震齒；客大悦，一舉十觥。 「觥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觴」。日已就暮，天忽雨。於是張燈於室，客乃解除領巾，相與磅礴。 磅礴：〔吕註〕莊子·田子方：「宋元君將畫圖，衆史皆至，受揖而立，紙筆和墨，在外者半。有一史後至者，儃儃然不趨，受揖不立，因之舍。公使人視之，則解衣槃礴，臝。君曰：“可矣！是真畫者也。』」註：「槃礴，箕踞也。臝與裸同。」 「礴」：康熙本作「磚」，今據諸參校本改。語次見客腦後時漏燈光，疑之。無何，客酩酊 酩酊：〔吕註〕説文：「酩酊，醉也。」晉書·山簡傳：「襄陽童兒歌曰：『日夕倒載歸，酩酊無所知。』」眠榻上。陳移燈竊窺之，見耳後有巨穴，琖大；數道厚膜， 「琖大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如琖大」。鑄本無「厚」字。間鬲如欞；欞外軟革垂蔽，中似空空。駭極，潛抽髻簪，撥膜覘之， 「膜」：鑄本作「腹」。有一物，狀類小牛，隨手飛出，破窗而去；益駭，不敢復撥。方欲轉步，而客已醒，驚曰：「子窺見吾隱矣！放牛出，將爲奈何？」 「將爲」：青本作「將復」。陳拜詰其故，客曰：「今已若此，尚復何諱。實相告：我六畜瘟神耳。適所縱者牛，恐百里内牛無種矣。」陳故以養牛爲業，聞之大恐，拜求術解， 「術解」：鑄本作「述解」。客曰：「余且不免於罪，其何術之能解？惟苦參散最效，其廣傳此方，勿存私念可也。」言已，謝别出門。又掬土堆壁龕中，曰：「每用一合亦效。」拱手即不復見。 「念可……拱手即」：康熙本無此二十六字，今據諸參校本補。其中「手即」二字，鑄本、趙抄本無。此段下「不復」，異史本作「不」。居無何，牛果病，瘟疫大作。陳欲專利，秘其方，不肯傳；惟傳其弟。弟試之，神驗；而陳自剉啖牛，殊罔所效，有牛二百蹄躈， 二百蹄躈：〔何註〕二百蹄躈，四十匹也。 「罔」：青本、黄本作「無」。「二」：鑄本作「而」。倒斃殆盡；〔但評〕一有私心，不第藥無靈，而且二百蹄躈倒斃殆盡。然則世之有奇方而不肯輕洩於人者，謹防神罰。遺老牝牛四五頭，亦逡巡就死。中心懊惱，無所用力。忽憶龕中掬土，念未必效，姑妄投之；經夜，牛乃盡起，始悟藥之不靈，乃神罰其私也。後數年，牝牛繁育，漸復其故。
〔何評〕一懷私意，則方遂不效，人之不可自私也如此。
〔校記〕（底本：康熙本 參校本：青本、黄本、異史本、鑄本、趙抄本、二十四卷本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