柳生
周生，順天宦裔 宦裔：〔何註〕宦，仕宦也。裔音曳，末也。故地曰四裔，人曰後裔。史記·五帝本紀：「乃流四凶族，遷於四裔。」書·微子之命：「德垂後裔。」也，與柳生善。柳得異人傳，精袁許之術， 「順天宦裔」：黄本作「順天人宦後」；趙抄本作「順昌裔」。「異人傳」：趙抄本作「異人之傳」。「袁許」：青本、黄本作「袁」，但本、圖本作「相人」。嘗謂周曰：「子功名無分，萬鍾之貲，尚可以人謀。然尊閫薄相，恐不能佐君成業。」未幾，婦果亡。家室蕭條，不可聊賴，因詣柳，將以卜姻。入客舍，坐良久，柳歸内不出；呼之再三始出曰：「我日爲君物色佳偶， 「始出」：鑄本、趙抄本作「始方出」。「日爲」：黄本作「請爲」。今始得之。適在内作小術，求月老繫赤繩耳。」〔但評〕作用甚奇。如果有術可求，則月老赤繩可以繫，可以解，何能作準？〔馮評〕精相術耳，却又另有異術，乃能分月下老人之權。周喜，問之，答曰：「甫有一人攜囊出，遇之否？」曰：「遇之，襤褸若丐。」曰：「此君岳翁，宜敬禮之。」周曰：「緣相交好，遂謀隱密，何相戲之甚也！僕即式微，猶是世裔，何至下昏於市儈？」 市儈：〔吕註〕正韻：「儈音膾，會合市人者。」亦作會，見史記·貨殖列傳節駔會註。柳曰：「不然。犁牛尚有子，何害？」〔但評〕以理言。周問：「曾見其女耶？」曰 「曰」：鑄本、趙抄本作「答曰」。：「未也。我素與無舊，姓名亦問訊知之。」周笑曰：「尚未知犁牛，何知其子？」 「知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識」，黄本作「見」。柳曰：「我以數信之。其人凶而賤，然當生厚福之女。〔馮評〕凶而賤，斷不能有亢宗之子，乃能生厚福之女，何也？但强合之必有大厄，容復禳之。」〔但評〕前言理，此言數；數精而理可證，理得而數益神。周既歸，未肯以其言爲信， 「其言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言」。諸方覓之，迄無一成。一日，柳忽至， 「柳」：鑄本作「柳生」。曰：「有一客，我已代折簡矣。」〔何評〕突如其來。問爲誰，曰：「但勿問，宜速作黍。」周不喻其故， 「但勿」：鑄本作「且勿」。「喻」：黄本作「解」。如命治具。俄客至，蓋傅姓營卒也。心内不合，陽浮道與之， 「與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譽」。而柳承應甚恭。少間，酒肴既陳，雜惡草具進。 「而柳」：諸參校本作「而柳生」。「雜惡草具進」：二十四卷本無此五字，青本、黄本「雜」上有「以」字。柳起，告客：「公子嚮慕已久，每託某代訪，曩夕始得晤； 「夕」：青本、黄本作「昔」。又聞不日遠征，立刻相邀，可謂倉卒主人 倉卒主人：〔吕註〕西京雜記：「曹元禮善算術，謂陳廣漢設食甚薄，陳曰：『有倉卒客，無倉卒主人。』元禮以筯算曰：『俎上蒸豚，厨中荔枝，何不設？』廣漢大驚。」矣。」飲間，傅憂馬病，不可騎；柳亦俯首爲之籌思。既而客去，柳讓周曰：「千金不能買此友，何乃視之漠漠？」 漠漠：〔何註〕猶泛泛也。 「何乃」：青本作「何以」。借馬騎歸，因假周命，登門持贈傅。〔但評〕相人之術，至知其女，奇矣。乃强合之而復禳之；禳之而出於作黍迎賓，假命贈馬則尤奇中之奇者。以此推之，可知禱禳更無他術，衹是盡人事。周既知，稍稍不快，已無如何。過歲，將如江西，投臬司幕，詣柳問卜，柳言：「大吉！」周笑曰：「我意無他，但薄有所獵，當購佳婦，幾幸前言之不驗也，能否？」〔但評〕文章之妙，全在此等處得力，最宜玩之。柳云 「柳云」：青本、黄本作「柳曰」。：「並如君願。」〔但評〕閒中反面點逗，遂令通體骨節靈通。及至江西，值大寇叛亂，三年不得歸。後稍平，選日遵路，中途爲土寇所掠。同難七八人， 「選日」：鑄本作「選」。「七八人」：鑄本作「人七八位」。皆劫其金貲釋令去，惟周被擄至巢。盗首詰其家世，因曰：「我有息女，欲奉箕帚，當即無辭。」周不答。盗怒，立命梟斬。 「斬」：黄本作「首」。周懼，思不如暫從其請，因從容而棄之，遂告曰：「小生所以踟蹰者，以文弱不能從戎，恐益爲丈人累耳。如使夫婦得相將俱去，恩莫厚焉。」盗曰：「我方憂女子累人，此何不可從也？」引入内，妝女出見，年可十八九，蓋天人也。當夕合卺，深過所望。細審姓氏，乃知其父即當年荷囊人也。〔但評〕强婚雖自犁牛，徇情端由月老。因述柳言，爲之感嘆。過三四日，將送之行，忽大軍掩至，全家皆就執縛。〔馮評〕上已許攜女去矣，卻不順叙去，突起大波，生下錦簇花圑之文出來。有將官三員監視，已將婦翁斬訖， 「婦翁」：青本、黄本作「婦公」。尋次及周。周自分已無生理。一員審視曰：「此非周某耶？」蓋傅卒已以軍功授副將軍矣。謂僚曰：「此吾鄉世家名士，安得爲賊？」解其縛，問所從來，周詭曰：「適江臬娶婦而歸， 「僚」：黄本作「其僚」。「適」：鑄本、趙抄本作「適從」。「江臬」：黄本作「江西臬署」。不意途陷盗窟。幸蒙拯救，德戴二天。但室人離散，求借洪威，更賜瓦全。」 瓦全：〔何註〕言時當瓦解，求借洪威，俾全鴛瓦也。魏文帝夢殿上雙瓦化爲鴛鴦。△按：用作重聚的謙詞。傅命列諸俘，令其自認，得之。餉以酒食，助以資斧，曰：「曩受解驂之惠， 解驂之惠：〔吕註〕禮·檀弓：「孔子之衛，遇舊館人之喪，入而哭之，哀。出，使子貢脱驂而賻之。」旦夕不忘。但搶攘間不遑修禮，請以馬二匹、 「馬二」：鑄本作「二馬」。金五十兩，助君北旋。」又遣二騎持信矢 信矢：〔何註〕令箭也。護送之。途中，女告周曰：「癡父不聽忠告，母氏死之。知有今日久矣，所以偷生旦暮者， 「偷生」：青本、黄本作「偷」。以少時曾爲相者所許，〔但評〕即前此物色佳耦人也。冀他日能收親骨耳。〔但評〕有賢母必有賢女。某所窖藏巨金，可以發贖父骨；餘者攜歸，尚足謀生。」 「謀生」：鑄本、二十四卷本、趙抄本、異史本作「謀生産」。〔馮評〕文有順手牽羊之法，節節想去，一綫穿成，省却多少氣力。囑騎者候於路。兩人至舊處，廬舍已燼於灰火中；取佩刀，掘尺許，果得金，盡裝入橐，乃返。以百金賂騎者，使瘞翁尸；又引拜母冢始行。至直隸界，厚賜騎者而去。周久不歸，家人謂其已死，恣意侵冒，粟帛器具蕩無存者。及聞主人歸，大懼，鬨然盡逃；〔馮評〕隨手掃去。衹有一嫗、 青本「存者」作「所存」，並黄本無「衹」字。「及聞」：鑄本、異史本、趙抄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聞」。一婢、一老奴在焉。周以出死得生，不復追問，及訪柳，則不知所適矣。女持家逾於男子，擇醇篤者授以貲本，而均其息。每諸商會計於簷下，女垂簾聽之，盤中誤下一珠，輒指其訛，内外無敢欺。數年，夥商盈百，家數十巨萬矣。 「巨萬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百萬」。乃遣人移親骨，厚葬之。
異史氏曰：「月老可以賄囑，無怪媒妁之同於牙儈矣 牙儈：〔吕註〕劉道原云：「市中牙稱互郎，主互市，謂之交互事市也。唐人互爲牙。舊唐書·史思明傳稱與安禄山同爲互市郎。儈，會互市人也。」〔吕註〕輟耕録：「今人謂駔
者爲牙郎，本謂之互郎，主互市事也。唐人書互作牙，互與牙字相似，故訛而爲牙耳。」。乃盗也而有是女耶？『培塿無松柏』， 培塿無松柏：〔何註〕培，薄口切，音瓿。塿音簍。小阜也。〔吕註〕世説：「王丞相初在江左，欲結援吴人，請婚陸太尉。對曰：『培塿無松柏，薰蕕不同器，琉雖不才，義不爲亂倫之始。』」按培塿，小阜也；松柏，大木也。本左傳·襄二十四年子太叔語。培塿作部婁。此鄙人之論耳。 「而有是」：青本、黄本作「有是」。「之論」：青本、黄本作「論」。婦人女子猶失之，况以相天下士哉！」
〔何評〕不求月老繫此婦，無從得巨金；繫此婦不令交傅，又不能脱於厄。展轉相引，要知柳生苦心。
〔王芑孫評〕柳生相術之精，後世罕有其儔。
〔方評〕周叔服耶？漢許負耶？柳更兼京房數學，行之故奇而中。
〔校記〕（底本：康熙本 參校本：青本、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、鑄本、趙抄本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