神女
米生者閩人，傳者忘其名字、郡邑。偶入郡，醉過市
，聞高門中簫鼓如雷。問之居人，云是開壽筵者，然門庭亦殊清寂；聽之，笙歌繁響， 此上五十一字：鑄本作「米生，閩人。偶入郡，飲醉；過市，聞高門有簫聲，詢知爲開壽筵者，然門庭殊清寂」；二十四卷本：「名字郡邑」作「郡邑名字」。醉中雅愛樂之，並不問其何家，〔但評〕醉中孟浪，乃得良緣，非偶然也。即街頭市祝儀，投晚生刺焉。〔但評〕不速之客，突如其來，固是醉中所爲，然亦有天緣在。〔馮評〕肯用晚生帖，何處不可。或見其衣冠樸陋，便問：「君係此翁何親？」答言：「無之。」或言：「此流寓者，僑居於此，不審何官，甚貴倨也。既非親屬，將何求？」〔馮評〕作一曲。生聞而悔之，而刺已入矣，無何兩少年出逆客， 「醉中……逆客」：鑄本作「醉中雅愛笙歌，因就街頭寫晚生刺，封祝壽儀投焉。人問：『君係此翁何親？』米云：『並非。』人又云：『此流寓於此，不審何官，甚屬驕倨。既非親屬，又將何求？』生悔之，而刺已投矣。未幾，兩少年出迎」。華裳炫目，丰采都雅，〔但評〕兩少年「丰采都雅」，不及琉璃屏内裙釵能識貞介士。揖生入。見一叟南向坐，東西列數筵，客六七人皆似貴胄，見生至，盡起爲禮， 「盡起」：鑄本作「俱起」。叟亦杖而起。生久立，待與周旋，而叟殊不離席。 「而叟」：鑄本作「叟」。兩少年致詞曰：「家君衰邁，起拜良艱，予兄弟代謝高賢之見枉也。」生遜謝而罷， 此上二十字：鑄本「良艱」作「良難」，「見枉」作「枉駕」，無「而罷」二字。二十四卷本「予兄」作「愚兄」。遂增一筵於上，與叟接席。未幾，女樂作於下。座後設琉璃屏，以幛内眷。〔但評〕屏内有物色人在。〔馮評〕屏内美人，隱隱約約，以後方見，却早伏於此。鼓吹大作，座客不復可以傾談。 上八字：鑄本作「座客無嘩」。筵將終，兩少年起，各以巨杯勸客。杯可容三斗，生有難色；然見客受，亦受，頃刻四顧，主客盡釂。生不得已，亦强盡之。少年復斟，生覺憊甚，起而告退，少年强挽其裾。生大醉逿地， 逿地：〔何註〕逿音宕，失據而倒也。與離逷之逷不同。逷音狄，遠也。〔馮評〕名山傾倒非人摧。但覺有人以冷水灑面，恍然若寤；起視，賓客盡散，惟一少年捉臂送之，遂别而歸。後再過其門則已遷去矣。自郡歸，偶適市，一人自肆中出，招之飲。視之不識； 「視之」：鑄本作「並」。姑從之入，則座上先有里人鮑莊在焉。〔馮評〕别取槐陰柳道行。問其人，乃諸姓，市中磨鏡者也。 「者也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人也」。問：「何相識？」曰：「前日上壽者，君識之否？」生言：「不識。」諸言 「諸言」：鑄本作「諸曰」。：「予出入其門最稔。翁，傅姓，但不知何省何官。 此上七字：鑄本作「不知其何籍何官」，青本、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「何省」作「何籍」。先生上壽時，我方在墀下，故識之也。」日暮飲散，鮑莊夜死於途。〔馮評〕畢竟何人殺之，後亦不説明，然亦不必説明。鮑父不識諸，執名訟生。檢得鮑莊體有重傷，生以謀殺論死，備歷械梏；以諸未獲，罪無申證，頌繫之。 「罪無申證，頌繫之」：手稿本原作「姑存疑案」，塗改。「頌」：不加刑具。異史本同手稿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項」，鑄本作「禁」；青本作「訟」。年餘直指巡方，廉知其冤，出之。 「出之」：鑄本作「釋之」。家中田産蕩盡，而衣巾革褫，冀其可以辨復， 鑄本「而衣」作「衣」，「其可以辨」作「可開」。於是攜囊入郡。日將暮，步履頗殆，休於路側。 「步履頗殆，休於路側」：鑄本作「休憩路側」。遥見小車來，二青衣夾隨之。〔馮評〕一現。既過忽命停輿。車中不知何言。俄一青衣問生：「君非米姓乎？」生驚起，諾之。問：「何貧窶若此？」 此上二十八字：鑄本作「車中命一青衣問生：『君非米姓乎？』生曰：『諾。』問：『何貧窶若此？』」二十四卷本「若」作「至」。生告以故。又問：「安之？」〔馮評〕此問何來，無情有情。又告之。青衣去，向車中語，俄復返， 此上十七字：鑄本作「問安往，又告之。青衣向車中語，復返」。請生至車前。車中以纎手搴簾，微睨之，絶代佳人也，謂生曰：「君不幸得毋望之禍， 「絶代」：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乃絶代」。「毋望」：諸參校本作「無妄」。聞之太息。今日學使署中，非白手可以出入者，〔但評〕「匪今斯今，振古如茲。」途中無可解贈 鑄本「聞之」作「甚爲」，「署中」作「署」，「可解」作「可爲」，二十四卷本「可以」作「可」。……」乃於髻上摘珠花一朵，〔馮評〕又一閃。授生曰：「此物可鬻百金， 「可鬻」：青本作「可以鬻」。請緘藏之。」〔但評〕停輿問故，憐贈珠花，憫無妄之災，爲開復之具，光明磊落，可對神天，惠我無私，米生豈虚語哉。○學使署中非白手可以出入，至神女摘花爲復衣頂計，學使可謂神乎其神。生下拜，欲問官閥，車行甚疾，其去已遠，不解何人；執花懸想， 此上十六字：鑄本作「車發已遠，不解何人，執花懸想」；黄本「閥」作「閲」，並青本「懸想」作「諦視」。上綴明珠，非凡物也，珍藏而行。至郡投狀，上下勒索甚苦；出花展視，不忍置去，〔但評〕不辱没贈花主人。遂歸。 此上十字：鑄本作「生又不忍貨花，遂歸」。歸而無家，依於兄嫂。幸兄賢，爲之經紀，貧不廢讀。過歲，赴郡應童子試，誤入深山。會清明節， 此上二十四字：「爲之」，青本、黄本作「爲」，鑄本無「童子」二字，「會清明節」作「時值清明」。遊人甚衆。有數女騎來，内一女郎，即曩年車中人也。〔馮評〕又一現。見生停驂，問其所往。生具以對。 「曩年」：鑄本作「向年」，圖本作「曩時」。鑄本「問其所往」作「問何往」，「以對」作「對」。女驚曰：「君衣頂尚未復耶？」生慘然，於衣下出珠花，曰：「不忍棄此，故猶童子也。」 此上十九字：鑄本作「生慘然出珠花，曰：『不忍棄此，故未復也』」。「慘」：青本作「慚」。女郎暈紅上頰。〔但評〕慚然者何？慚其不忍棄此也。女暈紅上頰，無言而贈之金，不言之言，其味彌永。既，囑坐待路隅， 「囑坐待路隅」：鑄本作「囑云：『且坐待路隅。』」款段而去。久之，一婢馳馬來，以裹物授生，曰：「娘子言：『今日學使之門如市， 門如市：〔吕註〕前漢書·鄭崇傳：「臣門如市，臣心如水。」 鑄本「娘子言」作「娘子説」，「今日」作「如今」。贈白金二百，爲進取之資。』」〔但評〕重珠花而輕衣頂，非愛其財可知矣。出之者慚於顔，見之者紅上頰，果何故哉？囑待路隅，贈金二百，乃恍然悟矣。生辭曰：「娘子惠我〔但評〕「娘子惠我」四字，直從心肝中揭出。受恩深處，真是一語説不出來，惟有綉像焚香而已。多矣！自分掇芹非難，重金所不敢受。〔但評〕可見其介。但告以姓名，繪一小像， 鑄本「非」作「不」，「重金」作「賜金」。青本、黄本「繪一」作「繪以」。焚香供之足矣。」〔但評〕所謂辦一片至誠心也。〔馮評〕又一閃。婢不顧，委地下而去。生由此用度頗充，然終不屑夤緣。 此上十八字：鑄本作「委金於地，上馬而去。生得金，終不屑夤緣」。〔但評〕介處其品自在。後入邑庠第一。以金授兄，兄善居積， 鑄本「以金」作「乃以金」，「居積」作「行運」。三年，舊業盡復。適閩中巡撫爲生祖門人，優恤甚厚，〔馮評〕如此串插如神龍，然東雲現鱗，西雲現爪。兄弟稱巨家矣。然生素清鯁， 清鯁：〔吕註〕韻會：「鯁音梗。」説文：「食骨留咽也。」註：「徐鍇曰：『古有骨鯁之臣，遇事敢刺鯁，不從俗也。』」雖屬大僚通家，而未嘗有所干謁。 此上三十八字：鑄本作「適有巡撫於閩者，乃生祖門人。然生素清鯁，雖屬通家，不肯少有干謁」。〔但評〕介處，其品難及。○門如市者，不屑夤緣；屬通家者，未嘗干謁。贈珠花者果是知己，重珠花者才算解人。一日，有客裘馬至門，都無識者，出視則傅公子也。 「都無識者，出現」：鑄本作「家人不識，生出視」。揖而入， 「而入」：鑄本作「入」。各道間闊。治具相款。客辭以冗，然亦不竟言去。已而肴酒既陳， 此上二十字：鑄本作「治具相款。肴酒既陳」。公子起而請間，相將入内，拜伏於地。生驚問：「何事？」愴然曰 此上十二字：鑄本作「公子拜伏於地，生驚問故，則愴然曰」，青本、黄本「愴」作「悽」。：「家君適罹大禍，欲有求於撫臺，非兄不可。」生辭曰 「生辭」：鑄本作「生力辭」。：「渠雖世誼，而以私干人，生平所不爲也。」 「所不」：鑄本作「從不」。〔馮評〕又曲一筆。公子伏地哀泣，生厲色曰：「小生與公子，一飲之知交耳，何遂以喪節强人！」〔但評〕今之以一飲交而以喪節浼人者多矣，然亦其人先自喪節，故不待强之而已允之。〔馮評〕又一閃去。公子大慚，起而别去。越日，方獨坐，有青衣人入，視之，即山中贈金者。生方驚起，青衣曰：「君忘珠花否？」生曰：「唯唯，不敢忘！」 此上十九字：但本、圖本「生方」作「生乃」；鑄本「花否」作「花耶」，無「唯唯」二字。曰：「昨公子，即娘子胞兄也。」生聞之，竊喜，偽曰：「此難相信。若得娘子親見一言，則油鼎可蹈耳；不然，不敢奉命。」青衣出，馳馬而去；更盡復返，扣扉入曰：「娘子來矣！」言未已， 此上二十二字：鑄本作「青衣乃馳馬去，更半復返，扣扉入曰：『娘子來矣。』言未幾」。女郎慘然入，向壁而哭，不作一語。生拜曰：「小生非卿， 鑄本「不作」作「不出」，「非卿」作「非娘子」。無以有今日。但有驅策，敢不惟命！」女曰：「受人求者常驕人，求人者常畏人。中夜奔波，生平何解此苦，衹以畏人故耳，亦復何言！」生慰之曰：「小生所以不遽諾者，恐過此一見爲難耳。使卿夙夜蒙露，吾知罪矣！」因挽其袪，隱抑搔之。〔但評〕不忘珠花，真情也。曰「不敢忘」，敢問其不敢，何也？由驚起而然也。見青衣何足驚？驚其爲傳娘子之言而贈金者也。則青衣之來，青衣之問，非青衣也，娘子也。娘子來問忘珠花否；忘珠花，是忘娘子矣，如之何其敢也。公子即娘子胞兄，見公子即如見娘子，此青衣之意也。乃不敢之中，更有所不敢者，不敢忘珠花，不敢忘娘子也；不敢不親見娘子而遂敢奉命也。娘子來，娘子哭，哭其不敢不來也。而拜之慰之者，亦謂明知卿不敢不來，所以不敢遽諾耳。吾知罪，罪在不敢忘珠花。不敢忘珠花者，獲罪之由；不敢不見娘子者，獲罪之實也。獲罪之由出於感，獲罪之實出於要，此蓋娘子所深知而曲諒者。乘危而抑搔之，敢於爲此，則不能私恕矣。女怒曰：「子誠敝人 敝人：〔吕註〕後漢書·卓茂傳：「人常有言部亭長受其半肉遺者，茂曰：『汝爲敝人矣。凡人所以貴於禽獸者，以有仁愛，知相敬事也。今鄰里長老尚致饋遺。此乃人道所以相親，况吏與民乎？』」〔何註〕敝人，猶言非正人也。出漢書。△按：敝人，詈人缺德也。「敝人」一詞出後漢書。也！不念疇昔之義，而欲乘人之厄。 乘人之厄：青本作「危」。〔吕註〕漢書·蓋勛傳：「爲漢陽長史，時武威將軍倚恃權勢，恣行貪横，從事武都蘇正和案致其罪。凉州刺史梁鵠畏懼貴戚，欲殺正和，乃訪之於勛，勛素與正和有仇，或勸勛可因此報隙，勛曰：『乘人之危非人也。』乃諫鵠寢其事。」△按：見後漢書。 此上二十八字：手稿本「隱抑」原作「强抑」，「敝人」原作「人面而獸心者」，塗改；「之厄」：青本作「之危」。青本、黄本「怒曰」作「曰」。〔何评〕責甚是。予過矣！予過矣！」忿然而出，登車欲去。生追出謝過，長跪而要遮之。〔但評〕先言珠花，是因其不忍棄此之言而動其心也。曰「公子即娘子胞兄」，亦謂其必聞之而奉命也。不意聞之竊喜者且有偽辭，而不敢不奉命，又不敢遽奉命：其不敢不奉命者，娘子意中事也；其不敢遽奉命者，娘子意外事也。事出意外，則彼因我之求而有驕心，我不能不因彼之驕而有畏心。脅我來，不能不來，不敢不來，惟有哭而已矣。然既曰「畏人」，而又曰「生平何解此苦，」是彼以來脅我，我即以來要之，挾其急欲一見之心，使認使我奔波之罪，即先以絶其乘人之危之心；而後借故而出，令彼長跪謝過，然後以舊義動之。青衣亦爲緩頰。女意稍解，就車中謂生曰：「實告君：妾非人，乃神女也。家君爲南岳都理司， 「都理司」：鑄本作「都司理」。偶失禮於地官，將達帝聽；非本地都人官印信，不可解也。 鑄本「帝聽」作「帝庭」，並二十四卷本、異史本「本地」作「地」。〔馮評〕失禮地官何事，人官印信何以能解，文章縹緲，正在可解不可解之中，史記徵引蓋亦有之。君如不忘舊義，以黄紙一幅，爲妾求之。」〔但評〕此四字有千萬鈞力量。○先以所求告之，復就其不敢遽奉命之本意而親切示之曰：「爲妾求之」。其言若齟齬不合，其意實針芥相投。寫生傳神，有此妙筆。言已車發，遂去。生歸，悚懼不已。乃假驅祟，言於巡撫。巡撫謂其事近巫蠱，不許。生以厚金賂其心腹，諾之，而未得其便也。既歸， 此上二十八字：鑄本「謂其」作「以」，「便也」作「便」，「既歸」作「及歸」；二十四卷本「心腹」作「腹心」。青衣候門，生具告之，默然遂去， 「遂去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退去」。意似怨其不忠。〔馮評〕又滉漾不定之筆。生追送之曰：「歸語娘子 鑄本「追送」作「追語」，並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「歸語」作「歸告」。：如事不諧，我以身命殉之！」〔但評〕娘子固言曰，爲伊求之，固當以身命殉之。既歸，終夜輾轉，不知計之所出。適院署有寵姬購珠，乃以珠花獻之。〔馮評〕又用到珠花。姬大悦，竊印爲之篏之。懷歸， 此上三十七字：鑄本作「歸而終夜思維，計無所出。適院署有寵妾購珠，生乃以珠花獻之。姬大悦，竊印爲生篏之。懷歸」；「篏」：青本、異史本作「鈐」。「懷」：二十四卷作「生懷」。青衣適至，笑曰：「幸不辱命。然數年來貧賤乞食所不忍鬻者，今還爲主人棄之矣！」 此上二十一字：鑄本「然」作「但」，「還」作「仍」；青本、黄本「年來」作「年」。因告以情，且曰：「黄金抛置，我都不惜；寄語娘子：珠花須要償也！」〔但評〕意若曰：「我爲娘子求之，娘子須償我也。」珠花特借口耳。逾數日，傅公子登堂申謝，納黄金百兩。〔但評〕此一謝謬甚，然不可少。生作色曰：「所以然者，爲令妹之惠我無私 惠我無私：〔吕註〕吕覽：「孔子用魯三月，政化大行。魯人誦之曰：『衮衣章甫，實獲我所，章甫衮衣，惠我無私。』」耳；〔但評〕「無私」二字，承上兩義字來，若曰「所以然者，惟令妹知之。」不然，即萬金豈足以易名節哉！」〔馮評〕又小曲折。再强之，聲色益厲。〔但評〕數年不忍棄之物，還爲主人棄之。要償珠花，獨寄語娘子，則主人非他人矣。公子强作主人，以黄金償珠花，適逢彼之怒耳。公子慚而去， 「足以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足」。鑄本「而去」作「退」，並二十四卷、異史本「聲色」作「生色」。曰：「此事殊未了！」〔但評〕本不了了，如何能了。〔馮評〕蜻蜓點水，一閃一閃。翼日，青衣奉女郎命，進明珠百顆，曰：「此足以償珠花否耶？」 「否耶」：諸參校本作「耶」。〔馮評〕又小曲折。生曰：「重花者，非貴珠也。設當日贈我萬鎰 鎰：〔何註〕音逸，二十兩也。之寶， 「萬鎰」：鑄本作「百鎰」。直須賣作富家翁耳，什襲而甘貧賤，何爲乎？娘子神人，小生何敢他望，幸得報洪恩於萬一，死無憾矣！」〔但評〕已如其言而償珠花矣，若爲不知其意而百倍以償之，使之無可措辭。掩卷代爲設想，真是無可措辭矣。及觀其「重花非貴珠」數語，猶是意中所有；至謂娘子神人，何敢他望，則驚爲奇談；又謂得報恩，死無憾，在可解不可解之間，乃拍案呼曰：奇，奇，奇！○重花非貴珠，所以什襲而藏者，非娘子之爲而誰爲？乃稱小生何敢他望，又曰幸得報洪恩，死且無憾，不知所謂他望者若何？所謂報恩者又若何？自相矛盾，所言幾成兩橛。而「娘子神人」四字，亦將分作兩層：若曰以神人而論，則小生誠不敢有他望；若以娘子而論，則小生不敢忘珠花，更不敢不報洪恩矣。〔馮評〕詞令妙品，左氏專長，兹雖説部，如將過之。青衣置珠案間， 上十字：手稿本於「憾矣」下原有「立却之」三字，塗去；「案間」作「案」，今據諸參校本補。生朝拜而後却之。越數日，公子又至，生命治肴酒。 「肴酒」：鑄本作「酒」，青本作「酒肴」。公子使從人入厨下，自行烹調，相對縱飲，歡若一家。有客饋苦糯，公子飲而美之， 「美之」：鑄本作「美」。引盡百琖，面頰微頳，乃謂生曰：「君貞介士，愚兄弟不能早知君，有愧裙釵多矣。〔但評〕所不貞介者，爲令妹之惠我無私耳。家君感大德，無以相報，欲以妹子附爲昏因，恐以幽明見嫌也。」〔馮評〕却如此輕輕落下。生喜懼非常，不知所對。公子辭而出， 鑄本「喜懼」作「喜出」，「而出」作「出」。曰：「明夜七月初九，新月鈎辰， 新月鈎辰：〔吕註〕未詳。○漢書·天文志：「星居於卯地，或辰星鈎月，主年豐國泰。」天孫有少女下嫁，吉期也，可備青廬。」〔馮評〕無異正是異處。次夕，果送女郎至，一切無異常人。三日後，女自兄嫂以及婢僕，大小皆有饋賞； 「婢僕大小」：鑄本作「僕婦」，二十四卷本、異史本作「僕婢」。又最賢，事嫂如姑。數年不育，勸納副室， 「副室」：鑄本作「妾」。生不肯。適兄賈於江淮，爲買少姬而歸。姬，顧姓， 「江淮」：黄本作「淮」。「姬顧姓」：鑄本作「姬姓顧」。小字博士，貌亦清婉，夫婦皆喜。見髻上插珠花，甚似當年故物； 「甚似」：鑄本作「酷似」。〔馮評〕珠花至此又現，串插縈拂之妙，文章能事。摘視，果然。異而詰之，答云：「昔有巡撫愛妾死， 「愛妾」：青本、黄本作「妾」。其婢盗出鬻於市，先人廉其直，買而歸。 「而歸」：鑄本作「歸」。妾愛之。先人無子，生妾一人，故所求無不得。 此上十四字：鑄本作「先父止生妾，故與妾」。後父死家落，妾寄養於顧媪之家。 「媪之家」：鑄本作「媪家」。顧，妾姨行，見珠，屢欲售去，妾投井覓死，故至今猶存也。」 此上十一字：鑄本作「妾死不肯，故得存也」。夫婦嘆曰：「十年之物，復歸故主，豈非數哉！」〔但評〕十年前爲主人棄之者，今還歸于故主人矣。女另出珠花一朵，曰：「此物久無偶矣！」〔馮評〕珠花有對，此文家不肯用單筆處。因並賜之，親爲簪於髻上。姬退，問女郎家世甚悉，家人皆諱言之。陰語生曰 「陰語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陰告」。：「妾視娘子，非人間人也，其眉目間有神氣。〔但評〕珠花復歸故主，不必果有其事，行文則不能不有其事，此跟章脈一定之法也。且借簪花時看出神氣，見其非人間人，爲「神女」二字作煊染，亦不可少。昨簪花時得近視， 「得近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得以近」。其美麗出於肌裏，非若凡人以黑白位置中見長耳。」〔馮評〕巨眼小妮子，如此明慧，贊神女正其自贊處，一筆是兩筆。生笑之。姬曰：「君勿言，妾將試之。如其神，但有所須，無人處焚香以求，彼當自知。」女郎綉襪精工，博士愛之而未敢言，乃即閨中焚香祝之。女早起，忽撿箧中，出襪，遣婢贈博士。生見之而笑， 「見之」：鑄本作「見」。女問故，以實告。女曰：「黠哉婢乎！」因其慧，益憐愛之，然博士益恭，〔但評〕兩面並寫，篇中屢用此筆。昩爽時，必熏沐 熏沐：〔吕註〕國語·齊語：「魯莊公將殺管仲，齊使者請生之，於是使束縛以予齊。比至，三釁而三浴之，桓公親逆之於郊，而與之坐，問爲政焉。」註：「以香塗身曰釁，或作薰。」○韓愈答吕毉山人書：「方將坐足下，三浴而三熏之。」以朝。後博士一舉兩男，兩人分字之。生年八十，女貌猶如處子。生抱病，女鳩匠爲材，令寬大倍於尋常。既死， 此上二十七字：鑄本作「生八十，女貌猶如處子。生病，女置材倍加寬大，及死」。女不哭；男女他適，則女已入材中死矣。因並葬之。 鑄本「則女」作「女」，「並葬」作「合葬」。至今傳爲「大材冢」云。
異史氏曰：「女則神矣，博士而能知之，是遵何術與？乃知人之慧固有靈於神者矣！」
〔何評〕女既神矣，烏得又死乎？
〔校記〕（底本：手稿本 參校本：青本、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、鑄本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