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生
湖南某能記前生三世：一世爲令尹，闈場入簾。有名士興于唐〔何評〕寓言。被黜落，憤懣而卒，至陰司執卷訟之。此狀一投，其同病死者以千萬計，〔但評〕孫山外無數冤魂。○試士盛於唐代，此興于唐之所以命名也。則自唐歷宋、元、明以來，被黜落而憤懣以卒者，何可勝數，宜其狀一投而萬聲響應也。〔何評〕此輩亦伙。推興爲首，聚散成羣。某被攝去。相與對質。閻羅便問：「某既衡文，何得黜佳士而進凡庸？」某辨言 此上二十四字：鑄本作「對質，閻王問曰：『爾既衡文，何得出佳士而進凡庸？』某辯曰」。：「上有總裁，某不過奉行之耳。」閻羅即發一簽，往拘主司。久之勾至， 鑄本無「久之」二字。閻羅即述某言，主司曰：「某不過總其大成，雖有佳章，而房官不薦，吾何由而見之也？」 「而見之也」：鑄本作「見之」。〔何評〕互相推諉。閻羅曰：「此不得相諉， 相諉：〔何註〕相推諉也。其失職均也， 「職均」：鑄本、異史本作「一」。例合笞。」方將施刑，興不满志，戛然大號；兩墀諸鬼，萬聲鳴和。閻羅問故，興抗言曰：「笞罪太輕，是必掘其雙睛，以爲不識文之報。」 「言曰笞罪」：青本、黄本作「言罪」。「掘」：九二三九號青本、但本、圖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抉」。「識文」：鑄本作「識文字」。〔但評〕抉其雙睛，罪亦宜之。閻羅不肯，衆呼益厲。閻羅曰：「彼非不欲得佳文，特其所見鄙耳。」〔但評〕今更有行其私而不欲得佳文者，奈何！衆又請剖其心。 「衆呼」：鑄本作「衆」。「衆又」：青本、黄本作「衆人又」。閻羅不得已，使人褫去袍服，以白刃劙胸，〔但評〕剜其心。○簾中諸公於披揀時，有草率了事，漫不經心者，須防此一刀。兩人瀝血鳴嘶，衆始大快， 「衆始」：青本、黄本作「衆人」。皆曰：「吾輩抑鬱泉下，未有能一伸此氣者；今得興先生，怨氣都消矣。」鬨然遂散。 「遂散」：鑄本作「而散」。某受剖已，押投陝西爲庶人子；年二十餘，值土寇大作，陷入賊中。有兵巡道往平賊，俘擄甚衆，某亦在中； 鑄本「甚衆」作「其衆」，並異史本「賊中」作「盗中」。青本、黄本「兵巡」作「巡兵」，「在中」作「在其中」。心猶自揣非賊，冀可辨釋，及見堂上官，亦年二十餘，細視乃興生也，驚曰：「吾合盡矣！」 此上十字：鑄本作「則興也，驚曰：『吾合休矣』」。〔但評〕前之不肯抉其雙睛者，正爲此耳。既而俘者盡釋，惟某後至，不容置辨，竟斬之。〔但評〕梟其首。○仇人相見，不容置辨，而竟斬之。雖議以草菅人命，畢竟爽快。某至陰司投狀訟興。 鑄本「竟斬」作「立斬」，無「投狀」二字。閻羅不即拘，待其禄盡；遲之三十年，興始至。 「始至」：鑄本作「方至」。面質之，興以草菅人命， 草菅人命：〔吕註〕漢書·賈誼傳：「其視殺人如艾草菅然。」罰作畜。〔何評〕允當。稽某所爲，曾撻其父母，其罪維均。某恐來生再報， 「其父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其太父」。「來生」：鑄本、異史本作「後世」。請爲大畜。閻羅判爲大犬，興爲小犬。某生於北順天府市肆中。 鑄本「北順天」作「順天」，並異史本無「興爲小犬」四字。「市肆」：青本作「肆市」。一日，卧街頭，有客自南中來，
金毛犬 此上十字：鑄本作「適有客自南
金毛犬來」。「金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一金」。，大如狸。某視之，興也，心易其小，齕之。〔何評〕故態。小犬咬其喉下，〔但評〕咬其喉。繫綴如鈴。大犬擺撲嗥竄，市人解之不得。俄頃俱斃。〔但評〕雖得請爲大犬，究爲小犬所齕，同歸於斃，亦一快事。並至冥司， 此上八字：鑄本作「兩犬俱斃，並至陰司」。互有争論。閻羅曰：「冤冤相報，何時可已。今爲若解之。」乃判興來世爲某婿。某生慶雲，二十八舉於鄉。生一女，嫻静娟好，世族争委禽焉，某皆弗許。偶過臨郡， 此上八字：鑄本作「皆不許。過臨郡」，青本、黄本「臨」作「鄰」，異史本「偶過」作「過」。值學使發落諸生，其第一卷李姓，實興也。遂挽至旅舍，優厚之。 此上十三字：鑄本作「李生即興也。遂挽至旅舍，優待之」，異史本「李姓」作「李生」。問其家，適無偶，遂訂姻好。人皆謂某憐才，而不知有夙因也。既而娶女去， 此上十五字：鑄本作「憐才，不知其有夙因也。及完娶」，青本、黄本「某憐」作「憐」，「知有」，作「知其有」；二十四卷本、異史本「謂某」作「謂其」。相得甚歡，然婿恃才輒侮翁，恒隔歲不一至其門。翁亦耐之。後婿中歲淹蹇，苦不得售，〔何評〕誰怨。翁百計爲之營謀，始得志於名場。由此和好如父子焉。 此上三十五字：鑄本作「翁亦耐之。後婿中歲淹謇，苦不得售，翁爲百計營謀，始得連捷，從此和好如父子焉」；二十四卷本「耐之」作「頷之」，異史本「此」作「是」。〔但評〕如此解冤，閻羅可謂善調停矣；乃既爲愛婿，相得甚歡，而復恃才侮翁，必代爲之謀，得志名場，而後冤仇乃釋，可畏哉！
異史氏曰：「一被黜而三世不解，怨毒之甚至此哉！閻羅之調停固善；然墀下千萬衆，如此紛紛，勿亦天下之愛婿，皆冥中之悲鳴號動者耶？」 「動」：青本、黄本作「慟」。
〔但評〕譏訕似過刻，然君子必取之而常以爲鑒。
〔何評〕此亦不得志於時者之言。
〔校記〕（底本：手稿本 參校本：青本、黄本、異史本、鑄本、二十四卷本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