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信,邑之博徒也。晝卧假寐, 「邑之博徒也,晝卧假寐」:鑄本作「博徒也,晝卧」。忽見昔年博友王大、馮九來,邀與敖戲。李亦忘其爲鬼,欣然從之。既出,王大往約村中周子明。 「往約」:鑄本「約」作「邀」。(下同)馮乃導李先行,入村東廟中。少頃,周果同王至。馮出葉子, 葉子:〔何註〕今謂之牌。〔吕註〕文獻通考:「葉子格戲一卷,不著撰人。世傳葉子婦人也,撰此戲晚唐之時。」○天禄識餘:「唐國昌公主會韋氏族於廣化里。韋士諸宗好爲葉子戲。南唐李後主妃周氏編金葉子格。此戲自唐咸通以來有之,即今之紙牌也。其首選加朱采。豈古六赤編金之遺意。」遼史稱爲葉格。○按:葉子之戲,其術不傳。續事始云:「雙陸置投子二,葉子加至六投。」蓋取投擲之意,亦未詳其術也。至以紙牌爲葉子,則始於明末。據明史,萬歷末年,民間好葉子戲,圖趙宋時山東羣盗姓名而鬥之。至崇禎時大盛。其法以百貫滅活爲勝負,有曰闖,曰獻,曰大順。初不知所自起,後皆驗。約與撩零。 撩零:〔何註〕强名争勝,謂之撩零,出國史補。〔吕註〕輟耕録:「正元中,宋清進博經一卷。强名争勝,謂之撩零;假借錢物,謂之囊家;什一而取,謂之乞頭。」○按:賭博者强求得名相争以勝於人,故云撩零。今多作乞頭用。李曰:「倉卒無博貲,辜負盛約,奈何?」周亦云然。王云:「燕子谷黄八官人放利債,同往貸之,宜必諾允。」於是四人相將俱去。飄忽間至一大村。村中甲第連亘。 鑄本「相將俱去」作「四人並去」,並異史本「連亘」作「連垣」。王指一門,曰:「此黄公子家。」内一老僕出,王告以意,僕即入白。旋出,奉公子命,請王、李相會。入見公子,年十八九已來, 「十八九已來」:鑄本作「十八九」;異史本「已」作「以」。笑語藹然。便以大錢一提付李,曰:「固知君慤直,無妨假貸。周子明我不能信之也。」〔但評〕李與周猶生人也,而鬼已有相信不相信之分。可見人可欺,鬼不可欺也。夫生人而至使鬼不能信,則其人可知矣。王委曲代爲之請。 鑄本「固知」作「知」,「爲之」作「爲」。「信之」:青本作「信」。公子要李署保,李不肯,王從旁慫惥之,李乃諾。亦授一千而出。便以付周,且述公子之意,以激其必償。出谷口, 「且述」:青本作「具述」。「出谷口」:鑄本、異史作「出谷」。見一婦人來,則村中趙氏妻,素喜争善駡。馮曰:「此處無人,悍婦宜小祟之。」遂與王捉返入谷。婦大號。馮掬土塞其口。周贊曰:「此等婦,衹宜椓杙 椓杙:〔何註〕猶俗云打橛也。椓音斫,擊也。詩·周南:「椓之丁丁。」杙音弋。爾雅:「樴謂之杙,橛也。」陰中!」〔但評〕一羣賭鬼,而處置此等婦人却當。馮乃捋褲, 「捋褲」:青本作「捋襟」。以長石强納之。婦若死。衆乃散去。復入廟,相與博賭,自午至夜分,李大勝,馮、周貲盡空。李因以原貲增息付王, 鑄本「博賭」作「賭博」,「盡空」作「皆空」,並異史本「付王」作「悉付王」。使代償黄公子;王又分給周、馮,局復合。居無何,聞人聲紛拏,一人奔入,曰:「城隍老爺親捉博者, 「老爺」:青本作「爺」。今至矣!」衆失色。李捨錢窬垣而逃。衆顧貲,皆被縛。既出,果見一神人坐馬上,馬後縶博徒二十餘人。 「縶博徒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繫博徒」。天未明已至邑城,門啟而入。至衙署,城隍南面坐,唤人犯上,執籍呼名。呼已,並令以利斧斫去將指, 將指:〔何註〕中指也。左傳·宣四年:註:「足之用力,大指爲多;手之取物,中指最長。故足以大指爲將,手以中指爲將。」説文:「大曰母,二曰食,中曰將,四曰無名,五曰小指。」 「將指」:鑄本作「捋指」。乃以墨硃各塗兩目,〔但評〕利斧斫將指,法斯善矣。然何不並其四指而去之,且並其左手五指而去之?至以墨硃塗兩目,鬼眼熒熒,真是好看,却又是怕看。遊市三周訖,〔馮評〕此法治博者最妙,今之官吏何不仿而行之?押者索賄而後去其墨硃。衆皆賂之,獨周不肯, 「硃」:康熙本作「砂」。「獨周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周獨」。辭以囊空;押者約送至家而後酬之,亦不許。押者指之曰:「汝真鐵豆,炒之不能爆也!」遂拱手去。周出城,以涶濕袖,且行且拭。及河自照,墨硃未去;掬水盥之,堅不可下,悔恨而歸。先是,趙氏婦以故至母家,日暮不歸。夫往逆之, 「逆」:鑄本作「迎」。至谷口,見婦卧道周,睹狀,知其遇鬼,去其泥塞,負之而歸。漸甦能言, 「漸甦」:鑄本作「漸醒」。始知陰中有物。宛轉抽拔而出,乃述所遭。 「乃述所遭」:青本作「既乃述所遭」,鑄本、異史本作「乃述其遭」。趙怒,遽赴邑宰,訟李及周。牒下,李初醒,周尚沉睡,狀類死。 「狀類」:青本作「狀形類」。宰以其誣控,笞趙械婦,夫妻皆無理以自申。越日,周醒,目眶忽變一赤一黑;大呼指痛,視之筋骨已斷,惟皮連之,數日尋墮;目上墨硃,深入肌理, 「目眶」:青本作「目旁眶」。「理」:異史本、鑄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裏」。見者無不掩笑。一日,見王大來索負,周厲聲但言無錢,王忿而去。家人問之,始知其故。共以神鬼無情,勸償之。周齦齦不可,且曰:「今日官宰皆左袒賴債者,〔但評〕官宰皆左袒賴債者,亦自有説。或誤信其無力歸還之語,且謂不忍以小民之肌膚爲他人比債者,此亦仁人之心。然此中亦當有辨。余巡視南城時,甫任事,有孀婦控債,已經年矣。鞫之,見婦年十九,懷孤甫歲餘,顔色慘淡。驗其券,某於四年前假五百金,息僅六厘耳。命之追問。某對:「曾付一年息,因生理折本,無力償。」蓋給息之年,婦夫繼卒,遂欺婦弱嫠而立意騙之也。余曰:「子誠無力,可具一家産盡净,倘日後查出别有生理,以及别有隱寄,願全數罰出甘結,以塞婦口。」某聞言支吾。余怒曰:「笞之!汝有生理數處,而乃騙嫠孤之錢乎!」某曰:「願還,求免笞。」余曰:「遲矣。」乃杖之縶之。至次日,子母全繳。問之,曰:「小人果有生理三處。向不該起此欺騙心。若初到案時稍受責罰,則此項早還,不至今日受重杖矣。」陰陽應無二理,况賭債耶!」 「賭債」:青事作「賭博債」。次日,有二鬼來,謂黄公子具呈在邑,拘赴質審;李信亦見隸來,取作間證。 「間證」:青本作「干證」,二十四卷本作「見證」。「隸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牒」。二人一時並死,至村外相見,王、馮俱在。李謂周曰:「君尚帶赤黑眼, 「黑」:鑄本、異史本作「墨」。敢見官耶?」周仍以前言告。李知其吝,乃曰:「汝既昧心,我請見黄八官人,爲汝還之。」遂共詣公子所。李入而告以故,公子不可,曰:「負欠者誰,而取償於子?」出以告周,因謀出貲,假周進之。周益忿,語侵公子。鬼乃拘與俱行。無何,至邑,入見城隍。城隍呵曰:「無賴賊!塗眼猶在, 「塗眼」:鑄本、異史本作「徒眼」。又賴債耶!」周曰:「黄公子出利債,誘某博賭,遂被懲創。」城隍唤黄家僕上,怒曰:「汝主人開場誘賭,尚討債耶?」僕白 「僕白」:鑄本、青本作「僕曰」。:「取貲時,公子不知其賭。公子家燕子谷,捉獲博徒在觀音廟,相去十餘里。公子從無設局場之事。」 「局場」:青本作「局」。城隍顧周曰:「取貲悍不還,反被捏造!人之無良,至汝而極!」欲笞之,周又訴其息重。城隍曰:「償幾分矣?」答云:「實尚未有所償。」城隍怒曰:「本貲尚欠, 「尚未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未」。「本貲」:青本作「本」。而論息耶?」笞三十,立押償主。二鬼押至家,索賄,不令即活,縛諸厠内,令示夢家人。家人焚楮錠二十提,火既滅,化爲金二兩、錢二千。周乃以金酬債,以錢賂押者,遂釋令歸。既蘇,臀創墳起,膿血崩潰,數月始痊。後趙氏婦不敢復駡;而周以四指帶赤黑眼, 「墳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突」。「黑」:鑄本、異史本作「墨」。賭如故。此以知博徒之非人矣! 「此以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以此」。「人矣」:青本作「人也」。
異史氏曰:「世事之不平, 「世事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世」。皆由爲官者矯枉之過正也。昔日富豪以倍稱之息 倍稱之息:〔吕註〕前漢書·食貨志:「當其有者,半賈而買;亡者,取倍稱之息。」○按:取一償二爲倍稱。折奪良家子女,人無敢息者;不然,函刺一投,則官以三尺法 三尺法:〔吕註〕前漢書·杜周傳:「君爲天下决平,不循三尺法。」○按:竹法三尺,謂以竹簡三尺寫法律也。左袒之。故昔之民社官,皆爲勢家役耳。 「敢息」:青本作「敢言」。「勢家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世家」。迨後賢者鑒其弊,又悉舉而大反之。有舉人重貲作巨商者,衣錦,厭粱肉,家中起樓閣、買良沃,而竟忘所自來。一取償,則怒目相向;質諸官,官則曰:『我不爲人役也。』嗚呼! 鑄本、異史本無「嗚呼」二字。是何異懶殘和尚,無工夫爲俗人拭涕 拭涕:〔吕註〕指月録:「衡岳寺有執役僧,性懶而食殘。故號懶殘。德宗使人召之,僧寒涕垂膺。使者見之而笑,令拭涕。僧曰:『我豈有工夫爲俗人拭涕耶。』」哉! 「拭涕」:鑄本作「拭淚」。余嘗謂昔之官諂,今之官謬;諂者固可誅,謬者亦可恨也。 「恨也」:青本作「恨」。放貲而薄其息,何嘗專有益於富人乎?」〔馮評〕先生想放過貲來,然放貲而薄其息兩言原平允無弊。
〔何評〕賭兒眼帶赤黑圈,比比皆然,仍有截指而不悛者。
張石年 張石年:〔吕註〕名嵋,仁和人,貢監。康熙二十五年宰淄川,神姿卓邁,歷事精明,下車三月,百廢具舉。嚴保甲,革陋例,不遣一役下鄉,而博徒屏跡,永杜盗源。邑民謳頌功德,躋堂相繼。二十八年升鞏昌府同知。淄人同故明邑侯沈公琦立祠尸祀之,號曰沈張二公祠。詳見淄川縣志。宰淄, 「宰淄」:鑄本作「宰淄川」,二十四卷本作「宰淄時」。最惡博。其塗面遊城,亦如冥法。刑不至墮指,而賭以絶。蓋其爲官,甚得鈎距 鈎距:〔吕註〕前漢書·趙廣漢傳:「趙廣漢字子都,精於吏職,尤善爲鈎距以得事情。」註:「鈎,致也;距,閉也。鈎距者,欲知馬價,則先問狗;已問牛,然後及馬。參伍其價,以類相準,則知馬之貴賤,不失實矣。」○按:鈎距者,如鈎之有距,吞之則順,吐之則逆,使人知其術中而不能出,以鈎索其隱情也。法。方簿書旁午時,每一人上,公偏暇,里居、年齒、家口、生業,無不絮絮問之; 此上二十二字:「人上」,青本作「人上堂」,二十四卷本作「每一人上,公偏暇豫,問里居、年齒、家口、生業甚詳」。問已,始勸勉令去。有一人完税繳單,自分無事,呈單欲下。公止之,細問一過,曰:「汝何博也?」其人力辨生平不解博。公笑曰:「腰中當有博具。」 「當」: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尚」。搜之果然。人以爲神,而並不知其何術。 「而並不」:康熙本、青本作「并不」,今據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改。
〔校記〕(底本:康熙本 參校本:鑄本、異史本、青本、二十四卷本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