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八缸
太學李月生，升宇翁之次子也。 青本「升宇」作「斥宇」，「次子」作「次公」。翁最富，以缸貯金，里人稱之「八缸」。翁寝疾，呼子分金：兄八之，弟二之。月生不能無觖望， 觖望：〔吕註〕史記·荆燕世家：「獨此尚觖望。」註：「觖，缺也。觖望，謂不滿所望而怨也。」 鑄本無「不能無」三字。翁曰：「我非偏有愛憎，藏有窖鏹，必待無多人時，方以畀汝，勿急也。」過數日，翁益彌留。月生慮一旦不虞，覷無人，即牀頭秘訊之。翁曰：「人生苦樂，皆有定數。汝方享妻賢之福，故不宜再助多金，以增汝過。」蓋月生妻車氏最賢，有桓、孟之德， 桓、孟之德：〔吕註〕列女傳：「漢鮑宣娶桓少君，裝送甚厚。宣不悦。少君乃悉歸侍御服飾，更著短布裳，與宣共挽鹿車歸鄉里。」○孟，謂孟光。翁是以云。 鑄本「即牀」作「就牀」「翁是以云」作「故云」。月生固哀之。怒曰：「汝尚有二十餘年坎
坎：〔何註〕不得志也。音燷。楚辭：「坎兮貧士失職而不平。」未歷，即予千金，亦立盡耳。苟不至山窮水盡時，勿望給與也！」月生爲人孝友敦篤，即亦不敢復言。猶冀父復瘥，旦夕可以婉告。 此上二十五字：鑄本作「月生孝友敦篤，亦即不敢復言」。無何，翁大漸，尋卒。幸兄賢，齋葬之謀，弗與校計。而月生天真爛漫，不較錙銖，又好客善飲， 此上二十字：鑄本作「勿與校計，月生又天真爛漫，不較錙銖，且好客善飲」；「校計」，青本作「計校」。炊黍治具，日促妻三四作，又不甚理家人生産。里中無賴窺其良懦， 鑄本「又不」作「不」，「懦」：青本作「良懦」。輒魚肉之。逾數年，家漸落。窘急時，賴兄小周給，不至大困。無何，兄以老病卒，益失所助，至絶糧食；春貸秋償，田所出，登場輒盡。於是割畝爲活，業益消减。又數年，長子及妻相繼殂謝， 鑄本「於是」作「乃」，「長子及妻」作「妻及長子」。「業益」：青本作「業亦」。無聊益甚。尋買販羊者之妻徐，冀得小阜；而徐性剛烈，日凌藉之，至不敢與朋友通弔慶禮。 「性剛」：青本作「剛」。「朋友」：鑄本作「親朋」。〔馮評〕室有獅子，良朋絶跡，友人笑曰：「享妻賢之福，則不宜多金；室有悍婦，窖藏可得。」然則販羊者妻，月生之福星也，財星也，雖悍何妨？忽一夜夢父曰：「今汝所遭，可謂山窮水盡矣。嘗許汝窖鏹， 「窖鏹」：鑄本作「窖金」。今其可矣。」問：「何在？」曰：「明日畀 畀：〔何註〕與也。汝。」醒而異之，猶謂是貧中之積想也。次日，發土葺墉， 葺墉：〔何註〕累葺垣墉也。墉音容。 二十四卷本「葺墉」作「茸牆」，「中之積」：青本作「中積」。掘得巨金。始悟向言「無多人」，乃死亡將半也。〔但評〕孝友敦篤，不敢復言，其德也。天真爛漫，不較錙銖，其量也。掘土得金，亦天道之可憑耳。吾不奇於月生之果得窖鏹，而奇於翁之治命如神。
異史氏曰：「月生，余杵臼交，其爲人樸誠無少偽。 青本無「余」字，鑄本「其爲」作「爲」，「無少偽」作「無偽」。余兄弟與交，哀樂輒相共。數年來，村隔十餘里，老死竟不相聞。余偶過其居里， 「余偶」：青本作「余每」。因亦不敢過問之。則月生之苦况，蓋有不可明言者矣。 「明言」：青本作「名言」。忽聞暴得千金，不覺爲之鼓舞。嗚呼！翁臨終之治命，昔習聞之，而不意其言言皆讖也。 「意其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知其」。「言言」：青本作「言」。抑何其神哉！」
〔何評〕月生所遭，其翁早已知之，殊不可解。豈翁之將終，其人固已鬼歟？
〔校記〕（底本：異史本 參校本：鑄本、青本、二十四卷本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