姬生


南陽鄂氏患狐,金錢什物輒被竊去;迕之祟益甚。鄂有甥姬生,名士,素不羈,焚香代爲禱免,卒弗應; 鑄本「素不」作「不」,並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「弗」作「不」。又祝舍外祖,使臨己家,亦不應。衆笑之,生曰:「彼能幻變,必有人心。〔何評〕亦是。我固將引之,俾入正果。」 正果:〔吕註〕唐書·經籍志:「釋迦教弟子多有正果。」三數日輒一往祝之。雖固不驗, 鑄本「三數」作「數」,「固不」作「不見」。然生所至狐遂不擾。以故鄂常止生宿。生夜望空請見,邀益堅。一日,生歸,獨坐齋中,忽房門緩緩自閉。 康熙本誤「益」爲「亦」。「自閉」:鑄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自開」。生起致敬曰:「狐兄來耶?」殊寂無聲。又一夜, 「又一」:青本作「一」。門自開。生曰:「倘是狐兄降臨,固小生所禱祝而求者,何妨即賜光霽?」即又寂然。而案頭錢二百, 鑄本「即又」作「却又」,「而案頭」作「案頭有」。及明失之。生至夜增以數百。中宵,聞布幄鏗然,生曰:「來耶?敬具時銅數百,以備取用。 「以備取用」:鑄本作「備用」。僕雖不充裕,然非鄙吝者。若緩急有需用度, 鑄本無「用度」二字。無妨質言,何必盗竊!」少間視錢,脱去二百。生仍置故處,數夜不復失。有熟鷄,欲供客而亡之。 「亡之」: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失之」。生至夕又益以酒,而狐從此絶跡矣。鄂家祟如故,生又往祝曰:「僕設錢而子不取,設酒而子不飲;我外祖衰邁,無爲久祟之。僕備有不腆之物,夜當憑汝自取。」 「自取」:青本作「自取之」。乃以錢十千、酒一尊,兩鷄皆聶切,陳几上。 「乃以」句:〔何註〕此陳太丘化偷鷄賊法也。生卧其傍,終夜無聲,錢物亦如故。自此狐怪以絶。 上十一字:鑄本作「錢物如故,狐怪從此亦絶」。生一日晚歸,啟齋門,見案上酒一壺,燂雛盈盤, 「生一日」:異史本作「一日生」。鑄本「燂雛」作「燂鷄」。康熙本「雛」誤爲「鄒」。錢四百,以赤繩貫之,即前所失物也, 「前所」:鑄本作「前日所」。知狐之報。嗅酒而香,酌之色碧緑,飲之甚醇。壺盡半酣,覺心中貪念頓生,〔何評〕奇甚。驀然欲作賊,便啟户出。思村中一富室,遂往越其牆,牆雖高,一躍上下,如有翅翎;入其齋,竊取貂裘、金鼎而出。歸置牀頭,始就枕眠。天明,携入内室。妻驚問之,生囁嚅而告,有喜色。妻初以爲戲,既知其真,駭曰:「君素剛正,何忽作此?」 此上十九字:鑄本作「妻駭曰君素剛直,何忽作賊」。生恬然不爲怪,因述狐之有情。妻恍然自悟:「是必中狐之酒毒也。」因念丹砂可以却邪,〔何評〕妻聰明甚。遂覓研入酒,使飲之。少頃,忽失聲曰 此上三十五字:鑄本「自悟」作「悟曰」,「覓研」作「研」,「使飲之」作「飲生」,「忽失」作「生忽失」,並其他參校本「是必中狐之酒毒」作「是必酒中之狐毒」。「因念」:二十四卷本作「隱念」。:「我奈何做賊!」妻代解其故,爽然自失;又聞富室被盗,譟傳里黨。生終日不食,莫知所處。妻爲之謀,使乘夜抛其牆内。生從之。富室復得故物,其事遂寢。生歲試冠軍,又舉行優, 「其事」:鑄本作「事亦」。「舉行」:青本作「舉」。應受倍賞。及發落之期,道署梁上粘一帖云:「姬某作賊,偷某家鼎、裘, 「鼎裘」:諸參校本作「裘鼎」。何爲行優?」梁最高,非跂足可粘。文宗疑之,執帖問生。生愕然,念此事除妻外無知者; 鑄本「念此」作「思此」。况署中深密,何由而至?因悟曰:「此必狐爲之也。」 「爲之」:鑄本作「之爲」。遂緬述無諱,文宗賞禮有加焉。生每自念:無所取罪於狐,所以屢陷之者, 鑄本「所取」作「取」,並二十四卷本、異史本「屢陷」作「屢啗」。亦小人之恥獨爲小人耳。〔但評〕生亦自信過深,狐因得而戲弄之耳。我不小人,即不以小人待人。知小人之恥獨爲小人,所以遠小人不惡而嚴。

異史氏曰:「生欲引邪入正,而反爲邪惑。〔馮評〕邪不勝正,然還不足。有轉爲所誘而入之者。事業、人品、心術、文章,有始正而終趨於邪,古來不少。狐意未必大惡,或生以諧引之,狐亦以戲弄之耳。 「狐亦」:青本作「狐」。然非身有夙根,室有賢助,幾何不如原涉所云,『家人寡婦,一爲盗污遂行淫』 「一爲」句:〔吕註〕前漢書·遊俠傳:「原涉字巨先,父哀帝時爲南陽太守。及涉父死,大司徒史丹舉能治劇,爲谷口令,時年二十餘歲。或譏涉曰:『子本吏二千石之世,結髮自修,以行喪推財禮讓爲名,何故遂自放縱爲輕俠之徒乎?』涉應曰:“子獨不見家人寡婦耶?始自約敕之時,意乃慕宋伯姬及陳孝婦;不幸一爲盗賊所污,遂行淫失,知其非禮,然不能自還,吾猶此矣。』人嘗置酒請涉,涉入里門,客有道涉所知母病避疾在里宅者。涉即往侯,叩門,家哭,涉因入弔,問以喪事,家無所有。涉乃側席而坐,削牘爲疏,具記衣、被、棺木,下至飯含之物,分付諸客奔走市買,至日昳皆會。其周急待人如此。」哉? 「一爲」;青本作「以」。「行淫」:康熙本作「爲淫」,今據諸參校本,並參照漢書·遊俠傳改。吁!可懼也!」

吴木欣云:「康熙甲戌,一鄉科令浙中,點稽囚犯。有竊盗,已刺字訖,例應逐釋。令嫌『竊』字减筆從俗, 青本「令嫌」作「嫌」,「俗」作「呙」。「囚」:但本、圖本作「凶」。非官板正字,使刮去之。候創平,依字彙中點畫形象另刺之。盗口占一絶云:『手把菱花 菱花:〔吕註〕埤雅:「鏡謂之菱花。」○飛燕外傳:「飛燕始加大號,婕妤奏上二十六物以賀,有七出菱花鏡一奩。」仔細看,淋漓鮮血舊痕斑。早知面上重爲苦,竊物先防識字官。』〔何評〕詩好。禁卒笑之曰:『詩人不求功名,而乃爲盗!』〔馮評〕詩人爲盗,似調笑今之詩人。盗又口占答之云:『少年學道志功名,衹爲家貧誤一生。冀得貲財權子母,囊遊燕市博恩榮。』」即此觀之,秀才爲盗,亦仕進之志也。狐授姬生以進取之資, 「以進」:康熙本作「一進」,今據諸參校本改。「之資」:青本作「之資耳」。〔何評〕□世。而返悔爲所誤,迂哉! 此上十字:青本無;鑄本、二十四卷本、異史本「迂哉」下有「一笑」二字。

〔但評〕士君子欲以正化邪,而和光同塵,自謂不磷不緇,可以使之潛移默易;未幾而身受其惑,信之感之,不覺改行易轍,牢不可破,恬不知羞。如姬生者,何可勝道!小人恥獨爲小人,或以利啖,或以勢熏,或以色迷,或以官餌,鬼嚇狐蠱,其術不窮。慎勿懷兹鴆毒,飲若醇醪;移我脚根,納諸陷阱。即使坐失機會,窮困以終,不猶愈於蔡中郎之感恩董卓,揚子雲之受知新莽哉。此特就出處之大節言之耳;至於交遊徵逐之間,亦名節品行之所關者,不惡而嚴,義取諸遯;以同而異,象叶乎暌。故嘗謂不能造乎可磨可涅之境,不如謹守乎不善不入之言。

〔何評〕姬生飲狐酒,頓易剛正而貪,此與飲貪泉何異?但不知吴隱之飲,當復何如。

〔校記〕(底本:康熙本 參校本:青本、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