虞小思，東昌人，居積爲業。妻夏歸寧而返， 「妻夏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妻夏氏」。鑄本無「寧而」二字。見門外一嫗，偕少女哭甚哀。夏詰之，嫗揮涕相告，乃知其男子王心齋，亦宦裔也。〔但評〕宦裔衰落，亦其常耳。如王心齋者，令人爲宦裔一哭。家衰落， 「詰之」：康熙本作「詰」，今據諸參校本補。鑄本「揮涕」作「揮淚」，「男子」作「夫」，「衰落」作「中落」。「宦」：康熙本作「官」，今據四參校本改。無衣食業，浼中保貸富室黄氏金，學作賈。中途遭寇，巨梃中顱，喪貲，幸不死。至家，黄責償， 鑄本「學作」爲「作」，無「巨梃中顱」四字，「黄責」作「黄索」。計子母不下三十金，實無可以準之。 「以準之」：鑄本作「準抵」。黄窺其女紉針美，將謀作妾。使中保質告之：如其肯可， 「質告」：青本作「責告」。「如其」：鑄本作「如」。折債外仍以廿金壓券。 「廿金」：青本作「女金」。〔但評〕權子母而謀其女，其惡與權子母而絶人之産者同。吾見之，吾且數見之。王謀諸妻，妻泣曰：「我雖貧，固簪纓之冑。彼以執鞭發跡，何敢遂媵吾女！且紉針固有婿耳，汝烏得擅作主！」 「遂媵」：康熙本作「遽媵」，今據諸參校本改。「且……烏」：鑄本作「况紉針固自有婿汝何」。〔但評〕王之識見，大不及於其妻，王之氣骨，更有愧於其女。先是，同邑傅孝廉之子，與王投契，生男阿卯，與褓中論婚。 「與褓」：青本作「於襁褓」。「論」：鑄本作「結」。〔馮評〕遥接。後孝廉官於閩，年餘而卒。妻子不能歸，消息遂絶。以是故紉針十五尚未字也。 鑄本「消息遂」作「音耗俱」，「是故」作「故」。「遂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全」。妻言及此，王無詞，但謀所以爲計。妻曰：「不得已，其妄謀諸兩弟。」蓋妻范氏，其祖曾任京秩，兩孫田産尚多也。 鑄本「其妄」作「其試」，並二十四卷本「京秩」作「京職」。「尚多」：康熙本無「尚」字，今據諸參校本補。「祖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曾祖」。次日，妻携女歸告兩弟。兩弟任其涕淚，並無一詞爲之設處。范乃號啼而歸。〔但評〕范之兩弟，亦計子母者流耳。涕泣而告之，「叔兮伯兮，褎如充耳」。孤負此淚矣。適逢夏詰，且述且哭， 康熙本「任其」作「任」。「且哭」作「具哭」，今據四參校本改。鑄本「爲之」作「肯爲」，「且述」作「且訴」；二十四卷本「號啼」作「號泣」。夏憐之；視其女，綽約可愛，益之哀楚。因邀入其家， 「益之」：鑄本作「益爲」。「因」作「遂」。款以酒食。慰之曰：「母子勿戚，妾當竭力。」〔馮評〕襯出夏夫人。范未遑謝，女已哭伏在地。益惋惜之， 「女已」：青本作「女亦」。鑄本「惋惜之」作「加惋惜」。籌思曰：「雖有薄蓄，然三十金亦復大難。當典質相付。」〔馮評〕菩薩語，牟尼心。○天下惟難能之事爲可貴耳。如夏夫人慈悲心腸，當繪作南海大士日禮拜之。母子拜别。 「子拜别」：鑄本作「女拜謝」。夏以三日爲約，别後百計爲之營謀， 青本無「爲之」二字。亦未敢告諸其夫。三日未滿其數，又使人假諸其母。范母子已至，因實告之，又訂以次日。 鑄本「母子」作「母女」，「因實告之」作「因以實告」，「訂以」作「訂」。抵暮，假金至，合裹並置牀頭。至夜，有盗穴壁，以火入。夏覺，睨之，見一人臂上懸短刀，狀貌凶惡，大懼，不敢復作聲， 鑄本「上懸」作「跨」，「復作」爲「作」。偽爲睡者。盗近箱，意將發扃。回顧夏枕邊有裹物，探身攫去，就燈解視已，乃入腰橐， 「攫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攖」。「已乃」：鑄本作「乃」。不復胠篋 胠篋：〔吕註〕胠，開也。見莊子·胠篋。而去。〔馮評〕平生喜讀俠客傳，至此不足又道也。遂爲之一哭。夏乃起呼。家中惟一小婢，隔牆告鄰，鄰人集而盗已遠矣。夏乃對燭啜泣。亡何，婢睡去，夏引帶自經於欞間。婢覺，天已大曙，始呼人解其懸，四肢已冰。虞知， 此上四十九字：二十四卷本「告鄰」作「呼鄰」，「遠矣」作「遠」；鑄本「遠矣」作「遠」，「對燭」作「對燈」，「亡何」作「見」，「睡去」作「睡熟」，「夏引」作「引」，「婢覺……虞知」作「天曙，婢覺，呼人解救，四支冰冷，虞聞」；青本「欞間」作「欞」。奔至，詰婢始得其由，驚涕營葬而已。 鑄本無「而已」二字。時方夏，尸不僵，亦不腐。過七日乃殮之。既葬，紉針潛出，哭於其墓。暴雨忽集，霹靂大作，墓發，女亦震死。虞聞，奔驗之， 此上十一字：鑄本作「發墓，紉針震死。虞聞奔驗」。則棺木已啟，妻呻嘶其中，抱出之；見女尸，不知其誰，夏審視始辨之， 二十四卷本「見女」作「旁有女」；鑄本「其誰」作「爲誰」；青本「啟」作「起」。「辨之」作「解之」。方相駭怪。未幾，范至，見女已死，號曰 「號曰」：鑄本作「哭曰」。：「固疑其在此，今果然矣！〔馮評〕讀至此令人目眩心驚，雙瞳霍霍不定。聞夫人自縊，日夜不絶聲。今夜語我，欲哭於殯宫， 「欲哭」：康熙本作「哭」，今據諸參校本改。二十四卷本「哭」下有「夫人」二字。我未之應也。」夏感其義，遂與夫言，即以所葬材穴葬之。范拜謝。虞負妻歸， 鑄本無「虞負妻歸」四字。范亦歸告其夫。聞村北一人被雷擊死於途，身有字云 此上十五字：二十四卷本「聞」上有「相與哀泣」四字，「有字」作「有硃字」。：「偷夏氏金賊。」〔但評〕夏爲女死，女爲夏已死而死，而皆以雷電復生；偷金者亦以雷電擊死。此赦過宥罪，所以取象於雷雨之並作；折獄致刑，明罰敕法，所以取象於雷電之皆至也。獨惜計子母而謀人女者之漏網耳。〔馮評〕快哉！人心天道，理實可信。俄聞鄰婦哭聲，乃知死者即其夫馬大也。村人白於官，官拘其婦械鞫之，則范以夏氏之措金贖女，對人感泣。馬大博賭無賴， 鑄本「死者」作「雷擊者」，「拘其」作「拘」，「鞫之」作「鞫」，「范以夏氏」作「范氏以夏」，「博賭」作「賭博」；青本「官拘」作「拘」；康熙本「措金」作「借金」，今據諸參校本改。聞之而盗心遂生也。及押婦搜贜， 「及押」：青本作「乃押」，鑄本作「官押」。則止存二十數；又檢馬尸，得四數。官判賣婦償補責還虞。夏益喜，全金悉仍付范，俾償債主。葬女三日，夜大雷電以風，墳復破，女亦頓蘇。 「以風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益以風」。鑄本「破女」作「發女」，「頓蘇」作「頓活」。〔馮評〕事雖奇而理可信。不歸其家，往扣夏氏之門，蓋認其墓，疑其復生也。 二十四卷本無「蓋認其墓，疑其復生也。」。〔馮評〕補清。夏驚起，隔扉問之。女曰：「夫人果生耶？〔馮評〕先此一句妙。我紉針耳。」〔但評〕「夫人果生」二語，緊接上疑其復生。來望夫人之復生，其本願也；望其復生而不敢謂其必復生，疑其復生而不敢信其真復生。今而見其果生也，我紉針乃可以復生矣。曰「我紉針」，亦亟欲以報慰我夫人耳。九字中欣慰傷感之情，一時全到。夏駭爲鬼，呼鄰媪共詰之，知其更生， 二十四卷本無「夫人果生耶」五字，「針耳」作「針也」，「共詰」作「並詰」；鑄本「共詰」作「詰」，「更生」作「復活」；青本「生耶」作「生也」。喜内入室。女自言：「願從夫人服役，不復歸矣。」夏曰：「得無謂我捐金爲買婢耶？ 鑄本、異史本「捐金」作「損金」；二十四卷本「爲買」作「買」。汝葬後，債已代償，可勿見猜。」女益感泣，願以母事，夏未諾。女曰：「兒能操作，亦不坐食。」 二十四卷本「母事」作「母事夏」，「不坐」作「不至坐」，鑄本「未諾」作「不允」。天明，告范；范喜，急至，亦從女意，即以屬夏。范去， 上十字：二十四卷本作「母女相見，哭失聲。即從女志，使從夏」。夏强送女歸。女啼思夏。王心齋自負之來，委諸門内而去。夏見之， 鑄本「負之」作「負女」，「見之」作「見」。驚問，始知其故，遂亦安之。虞至， 「虞至」：鑄本作「女見虞至」。急下拜，呼以父。虞固無子女，見女依依憐人， 「見女」：鑄本作「又見女」。頗以爲歡。女紡績縫紉，勤勞臻至。夏病幾殆， 「病幾殆」：鑄本作「偶病劇」。女晝夜給役，見夏不食，亦不食，面上時有啼痕。向人曰：「母有萬分一，我誓不復生！」 「分一」：鑄本作「一」。「誓」：康熙本作「實」，今據四參校本改。夏少瘳，始解顔爲笑。〔但評〕前聞夫人死，則誓不生；繼疑夫人復生，則我亦不能不復生。然其時猶是夫人也。夫人而既母之矣，母有萬分一，我何敢復生乎？夏不食，亦不食；夏少瘳，始解顔爲笑。此何如性情，旁人聞之，亦應流涕。夏愈，聞之流涕，曰：「我四十無子，但復生一女如紉針者足矣。」〔馮評〕生下。夏自少不育，逾歲忽舉一男，人以爲行善之報。 此上四十六字：二十四卷本「爲笑」作「爲歡」，「夏愈」作「夏」。鑄本「聞之」作「聞」，「但復」鑄本作「但得」。「針者」作「針亦」，「自少」作「從」，「逾歲忽舉」作「逾年忽生」，「爲笑」作「爲歡」。異史本「人以爲」作「僉謂」，「爲笑」作「微笑」居二年，女益長。虞與王謀，不能堅守舊盟。〔馮評〕前已定婚傅氏，此言不能堅守前盟，賢如紉針肯聽之耶？惟要文字好看，生出下文争婚一段波瀾耳。王心齋可謂毫無心肝矣。王曰：「女在君家，婚姻惟君所命。」女十七，惠美無雙。此言出， 「言出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言一出」。問名者趾錯於門，夫妻爲之簡對。 「爲之簡對」：鑄本作「爲揀」，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作「爲之揀對」。富室黄某亦遣媒來，虞惡其富而不仁， 「富而」：鑄本作「爲富」。力却之，爲擇於馮氏。馮，邑名士，子亦慧而能文。 「子亦」：鑄本作「子」。將告於王；王出負販未歸，遂逕諾之。黄以不得於虞，亦託作賈，跡王所在，設饌相邀，更復助以資本，漸漬習洽，因自道其子慧以自媒。 「自道」：鑄本作「自言」。王感其情，又仰其富，遂與訂盟。〔但評〕夏之仗義，女之感德，曲折寫來，肝膽畢露。至黄之富而不仁，范弟視同膜外，猶無足責。王心齋身受其毒，幾斃其女且及他人，他日復被其愚，仰其富，忘其讎，而甘心以女事之。搢紳之家，不應有此闒茸子。〔馮評〕一起一跌，怒濤掀天。〔何評〕愚人。既歸，詣虞，則虞昨日方受馮氏婚書。聞王言，頗不悦，呼女出，告以情。 二十四卷本「昨日方」作「已」，「呼女出，告以情」作「以情告女」；鑄本「方受」作「已受」，「王言」作「王所言」，「頗不」作「不」。青本「婚」作「婿」。女怫然曰：「債主，吾仇也！〔何評〕可知。以我事仇，但有一死！」〔馮評〕亦分曉，有志氣。王無顔， 「無顔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無言」。託人告黄以馮氏之盟。黄怒曰：「女姓王，不姓虞。我約在先，彼約在後，何得背盟！」遂投狀邑宰，宰意以先約判歸黄。 鑄本「投狀」作「控於」，「宰意」作「意」。馮曰：「王某以女付虞，固言婚嫁不復預聞，且某有定婚書，彼不過杯酒之談耳。」宰不能堅，將惟女願之從。黄退，以金賂邑宰，求其左袒，以此月餘不决。〔馮評〕波總不平。一日有孝廉赴都，道過東昌， 此上三十九字：鑄本「能堅」作「能斷」，「之從」作「從之」，「退以」作「又以」，「邑宰」作「官」，「赴都道」作「北上公車」；二十四卷本「之」作「是」。〔但評〕適從何來，其巧乃而于此。將謂其母之克守舊盟至有是歟？抑謂紉針之以死自誓而致是歟？母固不自有其功，即紉針亦不敢有其功也。然則歸功於雷霆乎？雷霆若曰：「紉針之復生，紉針之當復生也。向使無夏，則紉針之死，不在潛哭於墓時矣。」使人問王心齋。適問於虞，虞轉詰之，蓋孝廉傅姓，即阿卯也。入閩籍，十八已鄉捷矣，猶以前約未婚。蓋母囑便道訪王，問其女已嫁否也。 青本「虞轉」作「轉」；鑄本「傅姓」作「姓傅」，「鄉捷」作「鄉薦」，「猶以」作「以」，「蓋母囑」作「其母囑令」；「其女已嫁否」作「女曾否另字」。異史本「猶」作「尤」。虞大喜，邀傅至家，歷述所遭。然婿來千里，患無質實。傅篋中出王當日允婚書。 鑄本「婿來千」作「婿遠來數千」，「質實」作「憑據」，「傅篋中」作「傅啟篋」。「傅篋中」：二十四卷本作「傅於篋中」，青本作「傅篋」。虞招王至，驗之而真，乃共喜。是日當集覆審，傅投刺謁邑宰， 此上十九字：鑄本「而真」作「果真」，「當集」作「當官」，「謁邑宰」作「謁宰」；青本「當集」作「當」；異史本「謁邑宰」作「邑宰」。其案始銷，涓吉約期乃去。禮闈後，市幣帛而返， 鑄本「禮闈」作「會試」，並異史本、青本「而返」作「而還」；二十四卷本「市幣帛而返」作「還東昌」。居其舊第，行親迎禮。進士報已自閩中還，蓋傅又捷南宫矣。 上十五字：鑄本作「到閩，又報至東，傅又捷南宫」。二十四卷本「進士報已」作「而捷報又」。復入都觀政 入都觀政：〔吕注補〕明紀·洪武十八年：「帝庭試進士，擢一甲爲翰林院修撰；二甲爲編修檢討；命進士觀政於諸司，其在翰林院承敕監中書六科者曰庶吉士，在六部、都察院諸司者仍稱進士。」○按：進士入翰林自此始，庶吉士及進士觀政之名，亦自此始。而返。女不樂南渡，傅亦以廬墓在，遂獨往遷父柩，載母俱歸。後數年， 二十四卷本「廬墓在，遂獨往」作「桑梓地往」；鑄本「遷父」作「扶父」，「後數」作「又數」。虞卒，子才七八歲，女撫之過於其弟。使讀書，早入邑庠，家稱素封，皆傅力也。
異史氏曰：「神龍中亦有遊俠耶？癉惡彰善， 「癉惡彰善」：鑄本作「彰善癉惡」。生死皆以雷霆，此『錢塘破陣舞』也。轟轟屢擊，皆爲一人，焉知紉針非龍女謫降者耶？」
〔何評〕可爲洊雷矣，然而聾者不聞。
〔校記〕（底本：康熙本 參校本：青本、鑄本、異史本、二十四卷本）